新型冠狀病毒:印度封城21天 底層人民在自己國家成了難民

「在自己的國家成了難民。」我的印度製作人 Sapna 轉貼了一則新聞,孟買的警察打開了兩個貨櫃卡車,裡面塞了300多名印度工人。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那是近年來從中東和非洲湧入歐洲的難民潮,經常採取的一種偷渡方式,但這些印度工人不是非法移民,他們是在自己的國家裡。

孟買警察發現他們時,是印度全國封城的第二天(3月26號),這些印度工人從中部的特倫甘納邦(Telangana)擠進原本用來運輸民生必需品的貨櫃,冒險朝著遠在1,400公里之外的故鄉拉賈斯坦邦(Rajasthan)前進。還沒到半路,就在警察打開貨櫃那一刻路斷了。看到這則新聞,我的心情沉痛不已,同時卻為他們稍感慶幸,有多少像這樣的貨櫃正在印度的公路上移動?又有多少人不是路斷,而是魂斷?

印度封城的第一天,我們看見的新聞是工人徒步回家,第二天則是塞在貨櫃裡,我害怕想像第三天的模樣,更害怕那些沒有進入媒體視線範圍裡的底層悲歌。他們沒有錢、沒有落腳處、沒有食物,還要面對警察的驅趕和毆打,在各個省邦的邊界忍受騷擾收賄,這些印度社會中最脆弱的窮苦百姓,正拖著疲憊的身軀掙扎回家,若能回家。

全球最大規模的封城,在印度這樣一個城鄉與貧富差距極大,聯邦制下的地方政府各自為政,以及在國家大方向裡被忽略的社會小人物,正在經歷一場說不出口的人道災難,這不只是天災,還有人禍,天災或許不分貴賤,人禍卻是從底層開始。

網路上充斥著各種令人不忍卒睹的影片,各地傳來警察拿著長長的棍棒,狂毆路上的民眾,其中有明知故犯硬要出門,甚至騷擾、攻擊警察的巨嬰,理當依照法律處罰與逮補。但還有更多是上街採買生活必需品的普通百姓,有被僱主逼迫上班的勞工,有維持社會基本需求的外送員,更有沒有能力配合封城和無法知曉封城規定的底層人民,被警察毆打、罰青蛙跳。這其中暴露的,是政策規劃單位的思慮不周,是執行單位的混亂失序,是社會大眾的慌亂無措,是一場正在醞釀的巨大危機。

印度總理莫迪領導的政府,一直要人民不要恐慌,並重申物資充足,將會盡力照顧到所有貧窮而脆弱的人民。然而從事運輸業的朋友 A 卻發來訊息:「接下來物流會大亂,即使是封城時被允許運營的倉儲業者和拖車業者,出門工作時一樣被打、被阻止、被強迫關門。」另一個在電子產業工作的朋友 B 則透露:「雖然港口沒有封禁,我們的物料現在也還是進不來。同事的先生是醫生,現在醫療人員也傳出被攻擊,出示了公立醫院的識別證才勉強被放行。」若是中產階級都面臨諸多不便與恐慌,底層人民又怎如何靠著相信政府過日子?

身為派駐印度的記者,我也同樣關在家裡。我的印度製作人 Sapna 每天打電話給我,叮嚀著:「絕對不要出門,我知道現在身為記者,一定覺得自己能做很多新聞,但是妳的安全最重要。」為了說服我,她發了記者出示了媒體識別工作證,卻還是被警察暴打一頓的影片給我。

「即使在戰爭中,都不可以蓄意攻擊媒體」一直是個國際原則,也成為我們衡量局勢的一個判斷標準,一旦記者和攝影師開始遭到攻擊,就代表情況極度不樂觀。在印度這八年,我能夠回想到的類似危險,是2012年新德里巴士強暴案引發的反強暴抗議、2016年莫迪廢鈔和2020年新德里暴亂,以及正在進行式的印度全國封城。雖然事件與背景不同,但可以想見的是,印度封城的這21天,若是配套措施與物流調度沒有顯著改善,規定又一改再改,讓所有人都無所適從的話,將在印度的歷史上再畫下一道血痕。

今天早上,我給了社區負責打掃的阿伯一盒點心,又匯了些錢給之前認識的 NGO,幫助當地最窮苦的家庭購買食物,與其說是幫助別人,我倒像是在幫助自己,讓自己好過一點。

3月27日,印度封城第三天,我寫下了這篇文章,我相信自己會撐過印度這封城21天的,但我知道很多人不會,而他們很可能不會被記得,他們在自己的國家成了難民。

更多 YaoIndia就是要印度 的文章:
駐新德里記者的印度封城日記:我正在看羅摩衍那,你也是嗎?
駐新德里記者的印度封城日記:窺見新型冠狀病毒的防疫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