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公關黃蛹:疫情讓我們達成不可能的任務,有工會了!

黃蛹(化名),台式酒店公關,26歲。
黃蛹(化名),台式酒店公關,26歲。

「2020年就像搭上雲霄飛車一樣,被迫往前,但不知道是往上、還是往下。」

今年是我踏入酒店業的第5年,當初,是為了要賺大學學費,才走入這一行。

我最早是在台北市林森北路條通裡的日式酒店工作,現在則到附近的台式酒店當公關小姐。記得剛入行的時候,酒店生意還不錯,店家剛開門營業就客滿,太晚來根本訂不到包廂。直到去年(2020)年初開始,因為外國客減少,生意開始變差,空檯的時間變長,沒想到,又因為COVID-19(又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疫情爆發,生意更是雪上加霜。

光頭是真我,假髮是工作時的面具

在光頭與假髮之間,是黃蛹轉換狀態的方法。(攝影/陳曉威)
在光頭與假髮之間,是黃蛹轉換狀態的方法。(攝影/陳曉威)

酒店是領週薪的,平均一週大概有15,000到20,000元的收入,我一週最多只排3天班,上班日的隔天盡量休假,因為實在是太累了。

平常上班日,我大概會睡到下午2、3點起床,有時間的話就在家裡化妝,不然就5、6點到公司附近彩妝間請人化妝,8點多再進公司上班。店裡生意不好的時候,凌晨3、4點就可以回家了,生意好的時候,要到隔天早上7點才能下班,回到家通常累到也不洗澡了,倒頭就睡。

一般人可能以為,我們的工作只有陪客人喝酒、聊天、唱歌、玩遊戲,好像很輕鬆,但其實這是體力活和高強度的情緒勞動。每天都要想著如何應對不同類型的客人,還要不停地喝酒,有時喝醉也會發酒瘋打人。我才26歲,但都喝到記憶力都變差了,有時客人說他記得我,我卻對他的臉一點印象都沒有。以前我會希望把工作的事都忘掉,現在卻覺得什麼都記不得好恐怖,只能盡量別讓自己喝醉。

外人會很好奇酒店公關的工作,但酒店公關小姐有很多種,有人很認真經營自己,即便是下班後也會跟客人保持聯絡。我自認像是酒店裡的「上班族」,上下班切分得很清楚,以前為了工作而留長頭髮,後來貪圖整理方便,決定剃個大光頭。

我滿喜歡這樣的自己,因為上班的時候戴假髮,像是戴個面具,等時間一到,把假髮一脫就是下班了。上班和下班形象不同,好像比較容易有自己的隱私和生活。如果有客人要約我出去吃飯,當我選擇用光頭跟對方接觸時,像是真實的朋友,不收錢;但如果要打扮、戴假髮,那就是工作,我會收錢。

身為全國唯一被勒令停業的工作者,困境讓我們團結起來

酒店被勒令歇業讓酒店公關們團結起來,為自己發聲爭取權益。(攝影/陳曉威)
酒店被勒令歇業讓酒店公關們團結起來,為自己發聲爭取權益。(攝影/陳曉威)

台灣去年出現本土疫情,客人不敢來酒店消費。不過,真的壓垮我們最後一根的稻草,是來自政府的一道命令。去年4月,因為台北市一位酒店公關確診後,政府竟然下令全國的酒店、舞廳都要停業,酒店成為唯一被勒令停業的行業。

當時我只有想到:「挫屎了,該怎麼生活?政府會有補助嗎?要停業到什麼時候?」

很多酒店公關為了維持生計,改做檯面下的外派、傳播,但這樣風險更高。除了擔心照片被放上網外,更少了店家的保護,不知道會被客人帶去哪、有沒有吸毒?萬一被感染確診,更難追蹤接觸過哪些客人。 那時,全台灣只有酒店被停業,真的是很不公平。KTV跟酒店一樣都是密閉式包廂,也會有近距離的群聚接觸,但KTV卻沒被停業;很多受到衝擊的產業都有另外的補助,像航空業、旅宿業都有,唯獨酒店業,說停業就停業,也不見政府提過什麼補助,難道酒店公關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嗎?

這種不公平的對待,讓我們互相扶持、也團結起來。和幾個比較了解相關規範的夥伴,一起站出來爭取權利,也幫忙大家跑行政流程、處理庶務工作。「被停業」的期間,有的公關小姐繳不出房貸,差點被房東趕出來;許多人則是想申請紓困,卻不知道要怎麼申請,都跑來求助。

去年我們一共幫了70多名酒店小姐跑區公所申請紓困,但申請過程卻遭百般刁難。因為一般職業要領30,000元勞工紓困,需要由公司、或在職業工會投保勞保,但酒店這行幾乎沒有業者幫員工保勞保,所以無法適用;雖也有不需勞保資格的急難紓困10,000元,但因為一開始比照低收入戶資格,申請成功的人只有個位數,後來陸續擴大紓困範圍後,才幫多名同業成功爭取到紓困,我自己也申請到10,000元紓困,那時像天降甘霖。

疫情無常,更多人意識組工會的重要

疫情衝擊下的意外收獲,是全台第一個由勞方組成的酒店工會終於成立。(攝影/陳曉威)
疫情衝擊下的意外收獲,是全台第一個由勞方組成的酒店工會終於成立。(攝影/陳曉威)

我是原住民,部落在宜蘭的山上,到台北念大學後,參加了一些社運,特別是原住民相關的議題,這才讓我知道爭取權利不是一件簡單事。後來進入酒店這行業,和朋友經營了Facebook粉專「酒與妹仔的日常」,透過巡迴講座,讓外界重新認識酒店公關業,洗刷女公關被汙名的刻板印象,也希望替酒店工作者多爭取一些勞權。

意外地是,酒店被疫情波及無限期停業後,沒工作機會,卻也因爭取勞權,開啟了人生中另一扇的窗,反而忙到沒時間工作。那一陣子,每天下午2點都準時收看疫情直播,關心政府對酒店政策有什麼新措施,幾乎每天都在開會討論:新聞稿要怎麼寫?如何反駁外界對酒店公關的各種質疑?

所幸去年5月之後疫情趨緩,酒店生意也開始慢慢恢復,雖然不能跟前幾年比,但至少開始有收入,只是包包裡隨時要準備口罩,拿來應付警察臨檢。我也發現,有來酒店消費的客人中,有人因為疫情而賺了好幾億,疫情下每個人的際遇都不一樣。

若問說疫情對我有什麼影響,真的是有好有壞。對我個人來說當然是不好,整整快2個月沒有收入。不過,對整個酒店工作者來說,是好的,我們總算完成了原本再10年也辦不到的事──成立工會。

大家會來酒店上班有各種理由,不外乎是想快速賺到很多錢,錢賺到就離開了,自然也很難凝聚起什麼勞動意識。但停業是個契機,讓更多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事情,也讓我們意識到組織一個工會的重要性。我們因此跟許多勞團、工會開始連結交流,終於在去年成立了「台北市娛樂公關經紀職業工會」,可以說是全國第一個由勞方組成、且有在實質運作的酒店業工會,並在去年底開始正式招收會員。如果再遇到停業,有了工會力量,也許能做的事情更多了。

我們都想好好地生活

念服裝設計系的黃蛹(化名)今年順利畢業,但畢展入圍決賽還得再花一筆錢、工會事務也才剛上路,她說自己應該還會繼續從事酒店工作一陣子。(攝影/陳曉威)
念服裝設計系的黃蛹(化名)今年順利畢業,但畢展入圍決賽還得再花一筆錢、工會事務也才剛上路,她說自己應該還會繼續從事酒店工作一陣子。(攝影/陳曉威)

我的夢想是當一個服裝設計師,國中開始想要讀服裝相關科系,高中念廣告設計也是為了多學一些設計相關知識,大學如願以償考上了服裝設計系。

但讀私立大學很花錢,疫情那時準備畢業時的畢展,要請模特兒、攝影師,我一個人一組就要花費約15萬。還好酒店不是真的無限期停業,恢復營業後,總算有點收入,今年總算是順利畢業了。幸運的是,我的作品有入圍,馬上就要公開展出了,但這也代表還要再花一筆錢。

本來我是打算畢業後再工作個半年,就可以把酒店工作辭掉。但因為疫情影響收入,再加上工會剛剛起步,還需要有人協助行政庶務,應該還會再當酒店公關一陣子吧。疫情還沒有結束,只希望酒店業不要再被停業了,我們都想好好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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