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近之間:COVID-19疫情與守護黑猩猩的保育拔河

文/蕭人瑄(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環境教育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今年1月27日,加拿大第一例COVID-19患者在多倫多的機場落地,至3月5日,加拿大開始出現第一例社區感染病例,並於該月中旬起,全國啟動防疫與隔離的相關政策,例如關閉學校、餐館、禁止大型集會等,並鼓勵在家辦公。不過,位於加拿大魁北克省西南部的收容機構動物基金會(Fauna Foundation)採取了稍微不同的對策,因為他們所要保護的對象不只是人類,還有黑猩猩。

動物基金會是加拿大唯一一個收容黑猩猩的庇護所,它讓過去「被參與」生化研究的黑猩猩和猴子們有一個安養餘生的家,所收容的動物還包括被忽視與虐待的農場動物。他們早在3月17日就在官網上公告了因應疫情的作法,有鑒於黑猩猩暴露於病毒威脅的途徑只有一個:人。因此,舉凡接觸黑猩猩居所的照護者與其他志工、承包商、送貨員等,始終都要帶著口罩和手套,而辦公室及所有領域也都強調消毒衛生。

動物基金會(Fauna Foundation)收容的黑猩猩Binky。   圖片來源:Fauna Foundation
動物基金會(Fauna Foundation)收容的黑猩猩Binky。 圖片來源:Fauna Foundation

相對於政府敦促大家待在家裏,庇護所面臨的挑戰是員工仍必須上班,因為黑猩猩和其他居民們每天都仰賴這一群人提供生活上的基本需求,包括營養的食物與正常的活動,以及環境整潔等,而照護者的健康和愉快的心情,亦是黑猩猩們獲得健康與快樂的管道。庇護所的目標,是保持動物居民和員工們的安全,將疫情對人猩雙方的影響減到最少。

位於美國路易西安納州的國家黑猩猩庇護所黑猩猩天堂(Chimp Heaven),三月時除了停止機構中的各種會議與活動30天,同時停止了公眾參訪,以及多數黑猩猩與人的例行互動(例如體格檢查、培訓課程等),包含延遲轉入新的黑猩猩。黑猩猩天堂住著超過300隻「被退休」的黑猩猩。而隸屬於北美靈長類庇護聯盟(North American Primate Sanctuary Alliance)的各庇護所,也都設定了各自的應對策略,並採取越來越多的預防措施。

到目前為止,人們尚不知道黑猩猩對新冠病毒COVID-19會產生什麼反應,但早已將這個傳染病視為對黑猩猩健康的重大風險,因為牠們的基因有超過98%與人類相同,且已被證實能夠罹患人類的呼吸道疾病(例如流感),所以「黑猩猩可以被感染」成為一個想當然爾的假設,並且被嚴加防範。

在黑猩猩的非洲原生地,象牙海岸的野生黑猩猩就曾感染人類冠狀病毒OC43。七年前,一種呼吸道病毒也曾席捲烏干達克巴利國家公園(Kibale National Park)的一群黑猩猩,56隻黑猩猩中有超過40隻染病,其中5隻不幸死亡。研究人員看著黑猩猩們像是在森林中蹣跚跛行的娃娃,咳著嗽,打著噴嚏,樣子十分痛苦。爾後經分析確認那是人類鼻病毒C(rhinovirus C),傳染媒介極可能是遊客、研究人員、工人或村民。

根據4月11日bioRxiv生物學資料庫中的一篇預印本(preprint)表示,猿類所具有的血管收縮素轉化酶2受體( angiotensin-converting enzyme 2 receptor)與人類相同,而新冠病毒正是透過這個「入口」來進入細胞,如此就更加支持猿類會被COVID-19感染的推測。若該病毒真的進入野生黑猩猩群或大猩猩群,在猩猩個體無法自行保持所謂的社交距離,以及無法提供染病者所需的氧氣等狀況下,學者們認為,想要把那條不斷上升的感染數曲線弄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根據研究顯示,對居住在克巴利以及坦尚尼亞岡貝溪國家公園(Gombe Stream National Park)的黑猩猩社群來說,人類呼吸道病毒已經成為死亡主因。疫情爆發後,研究者們也轉而密切關注野生社群的狀態。珍古德博士於四月下旬受訪時,表示他們在野外的研究已經停止跟隨黑猩猩,每天只有一個人戴著口罩與手套,從遠處監看黑猩猩是否出現任何疾病的徵兆,然後祈禱著不會遇上任何因病死亡的屍體。

在象牙海岸泰國家公園(Taï National Park)以及克巴利的田野研究人員,被要求要先檢疫14天,接著換好衣服、量好體溫,並戴著口罩進入森林,且保持彼此間的社交距離。泰森林的研究人員也已經安排從黑猩猩的糞便中檢測是否存在COVID-19或其他病毒,並表示如果真的有個體不幸染病而變得虛弱,以致無法爬上樹過夜,他們會睡在這些黑猩猩的附近,以保護牠們不受掠食者(豹)或盜獵者的侵害。

為了減少當地社區與黑猩猩接觸的可能性,研究團隊也鼓勵居民遠離猿類,一些研究人員甚至提供當地人山羊,來減少他們捕獵野生動物食用的機會,或協助社區種植咖啡或其他經濟作物。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洛馬米國家公園(Lomami National Park),研究人員則不得不驅趕一隻母巴諾布猿,並訓練牠不再到鄰近村莊遊蕩,以減少人猩可能的接觸。珍古德博士表示,COVID-19疫情使人非常擔憂,因為我們無法保護非洲所有的黑猩猩,而一旦病毒進入野生群體,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烏干達西南方布文迪國家公園(Bwindi Impenetrable National Park)境內的山地大猩猩則面臨更嚴峻的狀況。這個目前全世界僅有1,000隻出頭的物種,有一半棲息在此,其中一些群體(家族)在習慣人類較為接近之後,成為「跟著大猩猩旅行」(Gorilla Safari Tours)的主角,吸引世界各地的遊客前來跟隨、觀察、拍照等,也為政府及周邊社區帶來很好的收入,同時促進山地大猩猩的保護。然而,在新型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這個生態旅遊方案基於安全考量而被中止,也意味著喪失大猩猩保護的主要收入來源。

烏干達野生動物管理局發言人巴希爾 漢吉(Bashir Hangi)表示,如果疫情再繼續下去,毫無疑問地將會扭轉目前這種大猩猩保育與社區共生的成就;另一方面,原先仰賴遊客的當地人,在失去了主要收入來源之後,恐怕有些會因為絕望而轉向盜獵。就在這段發言的一個多月後(6月23日),一篇刊登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網站上的文章寫道,今年三、四月,布文迪國家公園中發現了822個陷阱,而去年同期的紀錄是21個。

在烏干達的布文迪國家公園,護林員戴著口罩收集大猩猩監測數據。   圖片來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Uganda Wildlife Authority)
在烏干達的布文迪國家公園,護林員戴著口罩收集大猩猩監測數據。 圖片來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Uganda Wildlife Authority)

野外的大猩猩與黑猩猩雖然仍在自然的狀態下生活,但牠們與未來之間,卻受到人類介入與影響:某些照護牠們的人,心跟牠們很近,身則與牠們保持著遠距離;某些想要獲得牠們去賣錢的人,心離牠們很遠,身卻與牠們近距離接觸。而居住在人類社會中的黑猩猩們,由於無法自行覓食,就更加仰賴庇護所中的照護員了,牠們與未來、與外界之間,都隔著人;少了自主的彈性,讓任何大環境上的變化影響,都變得更清晰。

這讓我想起一個兒童營隊中「幫黑猩猩採買」的小活動。那天,孩子們扮演黑猩猩照護員,因此需要張羅黑猩猩吃的食物,我給他們一張菜單,他們必須將所需的食物(模型)買回來,並且計算出所有花費。假設一隻黑猩猩一天的食物花費是100元,一個月的伙食費就是3,000元左右,若庇護所有20隻黑猩猩,一個月的伙食費就是6萬元,「好貴喔~」有個孩子在計算過程中脫口而出。我再提問:「如果今天把場所換成動物園,那需要多少位小朋友買門票入園,才足夠這20隻黑猩猩吃一個月的飯呢?」依照臺北市立動物園的兒童票價30元來計算,會需要2,000位小朋友。而這些花費,僅只是照顧到一小群黑猩猩的吃食而已。

當全世界都壟罩於新冠肺炎疫情之時,不論是居住在野外或是人類社會中的其他大猿們(黑猩猩與大猩猩,甚至紅毛猩猩),都因為基因與人類極度相似而同樣處在危機之中,也因為人類社會的整體經濟受損,而遭到池魚之殃。我們站在猩猩與牠們的未來之間,該做些什麼?又不該做些什麼?這真是個難題,因為,造成傷害的人,與力行保護的人,往往都是不同人,雙方就像在拔河一樣,相互拉扯之際,猩猩就如同那中間的紅繩,不自主地懸空擺盪著。

而對珍古德博士來說,雖然這個世代充斥著環境變遷與負面新聞,但絕望並不會是一個選項。她在紀錄片〈珍古德:希望〉(Jane Goodall: The Hope)的演講中說道:「如果我們認為沒有前進的路了,就像許多科學家告訴我們的那樣,我們完蛋了,那就吃喝玩樂一番,反正明天即將死去。」在台下觀眾的一片笑聲中,她繼續說道:「我們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當一個人真的非常不想要某種後果發生時,便會努力往反方向走去。就像那些極力防範著任何一隻黑猩猩受到新冠肺炎病毒感染的照護者與研究人員一樣,即使知道未來充滿不確定性,甚至可能會以悲劇收場,但仍然在每一個當下不懈地努力著,因為,他們都懷抱著希望。而當這種人越來越多時,我們的未來也就越來越接近心中的希望。

你非常不想要的後果是什麼呢?或者,換個方式問: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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