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小太陽的星與心】我說我不怕、是騙人的ー回顧2020日本小診所裡的我看新冠肺炎

「我是一個愛上異鄉人，因緣際會在日本鄉下診所工作的台灣人。現在日本新冠感染人數每日創新高，截至目前，一日已經超過三千人。」

你別看我心平氣和，四平八穩的坐在醫院櫃檯，其實，我說我不怕，是騙人的！

新型肺炎發生

聽說上帝要毀滅人類的時候，就會撒下瘟疫的種子，發起一場一場的災難。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西元2020年真的出現了一場大規模的傳染病，俗稱武漢肺炎。日本稱為新型肺炎。

不管上帝有沒有要毀滅人間，令人無法置信的感染統計和居高不下的死亡人數，崩壞了醫療體系，世界各國疲於奔命。局勢遠遠超過人們所能想像和操控的範圍，也許上帝的懲罰真的來臨了。

去年2020年一整年全世界暄騰的沸沸揚揚的新型肺炎，就這樣如同2020的數字密碼一樣，一直「愛你愛你」的緊纏著人類不放。到現在「沒有最恐怖只有更恐怖」，感染人數的爬升與變異病毒的出現，完全沒有收山的跡象。

回想起2020年初，台灣已經下令禁止大陸人士進入時、日本還在享受著中國人帶來的春節經濟效益。我不懂政治，但我想、日本政府一開始在「防疫」和「經濟」的天秤上，選擇了「經濟」。

後來就是眾所皆知的感染大爆發，抑制無效、人民的疲憊、經濟的衰退、與公立醫院醫療的臨界狀態，不斷重複的惡性循環。

當然與歐美各國相比，日本的感染人數與擴散情況似乎是小巫見大巫，但是對一向拘謹且怕事神經質的日本人來說，每日東京數百人至千人，已經是非常嚴重的情況。

去年（2020）3月、候診間的電視新聞連日連夜的播放著日本喜劇天王志村健感染新型肺炎病逝的消息。

連這樣著名的人，能接受全日本最頂級醫療的人，都上天堂了，那麼如果說在我工作的診所裡，現在我的身邊站了個新型肺炎的帶原者；如果說我十天後也去和志村健先生一起在天堂演怪叔叔劇，我真也不意外啊！

小醫院的窘境

因為新型肺炎，我工作的醫院杯弓蛇影，風聲鶴唳。只要有人在診間稍微咳了一下，輕輕地擤了一下鼻涕，本來就已經很神經質的助手B桑，也不管病人們就坐在診間，一個勁兒地狂噴消毒水，噴得病人滿頭滿臉，把整間醫院弄得煙霧瀰漫，烏煙瘴氣。不知情的人，會以為診間是要直接改成香堂了嗎？

在這緊張的氣氛中，3月裡的某天來了個發燒的患者，大家如臨大敵，手忙腳亂。我在醫局一看這人的問診單，就覺得不妙，高燒不退就算了，還剛從中國人最愛的北海道回來，也許是感染者。

我們既不能判斷也不會醫，新冠這種東西真的不是我們小診所可以應付的，胃腸科是要怎樣醫新冠啦？

在這裡、通常的程序是、請發燒病人去專門診治發燒的醫療院所，（當然資本社會下，要不要接發燒病患，這也是各家醫療院所自己決定的），或是直接聯絡市營的保健中心，保健中心會有所指示。

通常保健中心的判斷是，根據病患情況，可分為非新冠輕者建議自行購買成藥服用、中度介紹可看發燒的診所、或是重度直接新冠篩檢等等。

但市營的保健中心也不是醫療專門，那些公務員也是頭一次碰到新冠，據說大部分的保健員是公共衛生學出身的。所以如果鎮上沒有願意看發燒的醫院的話，他們通常的判斷就是，再推回給我們診所。

可憐的發燒病患像人球一樣被推來推去。我請他去找保健中心，保健中心又叫他來診所。

發燒病患接到保健中心的「聖旨」，致電來表示他已經站在診所門口了！我聽到這位發燒病患的電話，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我知道醫療是神聖的職業，救人是無與倫比的天職。但是畢竟醫師也是人，有限的力量只能救大多數人，如果真要拉所有的人一把，那就只有全部的人一起掉到懸崖下玉石俱焚了。

我看著滿院談笑風生，待診中的老人病患們，想著發燒病人已經站在門口，心裡不禁為這些老人們捏一把冷汗。

（當然後來請發燒病人走後門，不要和大家坐在一起、每個人口罩、手套拚了命的更換…，想了各種防疫措施。）

這種隨時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脅的感覺，真的比健檢時被說疑似有癌症需要再檢，更可怕啊！

前半年政府的措施與人民的反應

日本政府在春天時發布了「緊急事態宣言」，這是一種類似封城的措施。

全世界的感染人數是天文數字，死亡人數宛若戰爭。郵件停擺了，飛機停飛了，店家關門了，學校停課了，連迪士尼樂園裡的米奇都關起門來避難去了。

孩子們樂爽爽的搭新冠列車在家玩了兩個月以後，學校重開，米奇也出現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情況好轉，反而因為更頻繁的人類活動，感染情況比起春天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越演越烈。

前半年，人類不再像以前一樣日夜喧嘩，夜夜笙歌。唯一熱鬧的地方剩下超市和醫院了。

超市裡人聲鼎沸，大家爭搶物資，殊不知傳染病並不會讓人類突然胃口大增，需要消費更多的食物，胃口大增的是人類怕死的情緒和貪婪的心靈。

連我們這樣的鄉下小診所，都擠滿了想要囤藥的人們，患者們預想未來的可怕情勢，都想要拿到長期處方籤，然後一勞永逸，永遠都不想要再踏進醫院一步。

我這小診所的小事務人員，每天都感覺到傳染病的恐懼與壓力。那願意診治新冠的大型病院的疲於奔命更是可想而知，我真是佩服那願意診治新冠的醫護人員強大的心靈啊！

醫療資源分配不均，公立醫院拉緊報

只有共產國家才能強迫要求所有醫院都要出來救治新冠。資本社會下的醫療院所，也是財團法人營利機構，在連鎖感染造成幾家大型醫院關院以後，現實的情況是，不管日本政府祭出多少鼓勵與獎勵金，私人院所為了自保都不太願意主動插手新冠，或者為自保刻意減少能容納新冠的床數，造成公立醫院醫療呈現臨界狀態，拉紅警報。

最後，日本政府為了救助新冠嚴重氾濫的縣市，連最後的一招，自衛隊（國家軍隊）的軍醫護系統都派出了。

鄉下小診所的個人開業醫不是不願意，而是沒有能力插手新冠。但也有少數診所認為危機就是「賺」機，花大錢買進檢測機器，宣傳可以檢測新冠，並向檢測者索取高額的費用。

面對人類共同的、未曾看過的災難，醫療界要如何同心協力共同救治？避風險求自保，保自己的員工與家人；還是每天高喊救人是神聖的天職，大感染消毒關院，賠上名譽不說，將整院員工與其它病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道德約束和自我保護，孰輕孰重？在這大傳染病發生的年代，再再考驗著人類的智慧。

後半年大家已經對「新冠」呈現麻痺狀態

從年初的「緊急事態宣言」，大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東京車站有一陣子彷彿時空錯置，宛若空城。到了年尾，大家每天聽著新冠新冠，聽到耳朵長繭，心理麻痺。

自從年初的「緊急事態宣言」造成經濟大蕭條，許多中小企業倒閉以後，政府不敢再輕易喊要封城，所以年末的街頭，不管政府如何呼籲減少外出，到處擠滿了聖誕與賀歲的，已經對新冠二字心理免疫的人潮。

助手B桑的女兒的學校集體感染，助手B一個禮拜沒來上班。她來診所以後，我都不敢跟她講話。

事務室的老姊姊的女兒也得到新冠，現正在家療養。雖然老姊姊一直強調，她跟她女兒沒有接觸，但我最近都提不起興致跟她聊天了。

每天在電視上看到的，以為只會存在在電視機裡的傳染病，曾幾何時，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跑到離我身邊這麼近的地方。

每日感染創新高，東京ㄧ日最高上千人，全日本三千人，就這樣，日本在防疫上努力了一年，非常諷刺地帶著新高紀錄的數據跨入了2021年。

未來

未來會如何，沒有人知道。

人生只有一個字，無常。人的執念，鬥不過人生的無常。人不會因為權力和富有就能逃過死神的招喚。當然我們這種市井小民，更是時時和死神擦身而過而不自知。

我不懂政治，我不知道接下來日本政府要怎麼做，我只知道，人只要碰上了，都會勇敢地一直往前走。就算我的小鎮現在每天都有感染者出現，我還是會每天拿著錢箱去開事務室的門。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所以我想，接觸新冠的人們也是這樣，人碰到了就只能往前走。也許逃避也是個選擇，但我想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面對未知一直往前走。

一切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所以我想，人生苦短，何必執著。

有事就去做，有夢就去追，有想說的話，就大聲的喊出來吧。不歡喜的事情就明明白白的拒絕吧！

在我們都還有機會的時候。

後記：

雖然這文看起來很長，但我可是精簡加緊縮，三言兩語說完一年的事情呢。今天，新聞快報，東京都廳將不顧被罵翻臭頭的風險，凝定再度發布「緊急事態宣言」。

未來，到底會怎樣呢？只要大家心存正念，一直往前走，光明的出口會在前面等著我們吧！？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至Yahoo論壇，原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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