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國安法通過,來自「另一邊」的現場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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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ukas Niu/「媽,我明天要出國」

早上出門上班,我聽著廣播先放送中國大陸的國歌,主播開始熱血激昂地分享著「國安法正式在香港生效與實施」這條重大新聞,接著「喜迎中國共產黨 99 週年黨慶」。滑開微信公眾號貼文及中國大陸的朋友圈,更看見大家無不開心又興奮地分享著這條新聞。

接著,我快速地「翻」到臉書及 INSTAGRAM ,突然間氣氛大變:哀悼、憤恨與各式各樣的激烈批評,幾乎充斥著「牆外」社群媒體同溫層內的所有版面。

這正是這個「中文世界」裡最有趣的地方──大家說著同一種語言,卻完全是兩個世界。

港版國安法即刻實施,牆內大眾「喜迎美意」

近日,中國大陸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港版國安法」,香港政府並在條文刊憲後正式在香港宣布即刻生效與實施。而昨日(2020 年 7 月 1 日)中國大陸港澳辦和港府官員出面解釋港版國安法,並且定了調,即:「三個確保」、「四個守護」、「四個最大程度」。

所謂「三個確保」,就是「確保國家安全得到有效維護,確保執法機構能履職盡責,確保案件審理專業公正、透明公開」;所謂「四個守護」,是指港版國安法是為「守護國家安全、守護一國兩制、守護香港繁榮穩定、守護香港市民的權利」;所謂「四個最大程度」是,「最大程度信任依靠特區,最大程度保障人權,最大程度兼顧普通法特點,最大程度保證法律有效實施」。

微信裡的世界,從官媒、年輕朋友、到中年朋友,紛紛訴說著「喜迎」這份祖國為了國家統一、安定、共同繁榮未來的立法;廣播與電視裡,則是先嚴厲譴責國際社會對中國大陸及香港的內政干預、再談到多年來抗爭與不安定對香港的傷害,最後再提到這份法律將帶給香港安定、安穩及祖國繁榮一家人的「美意」,搭配著之前中國大陸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在例行記者會上指出,關於香港國家安全立法問題,純屬中國內政,任何外國無權干涉。

他並強調「中國不是嚇大的」,美方想以制裁阻撓香港地區《國安法》立法的圖謀絶不會得逞,針對美方的行徑,中方將採取必要措施「堅定維護自身利益」。

香港現場,首見紫旗警告

而就在昨天(2020 年 7 月 1 日),新版國安法律正式生效的香港,正當民間團體藉香港主權移交 23 年在銅鑼灣遊行,出現不符合該法律規定的旗幟時,在群眾、警察以及記者的人堆裡,港警首次舉起了在香港此前從未見過的「紫旗」:「這是警方發出的(違反新版《國安法》)警告,你們現在展示的旗幟或橫額/叫喊口號/或其他行為,有分裂國家或顛覆國家政權等意圖,有可能構成《港區國安法》的罪行,你們可能會被拘捕或刑事檢控。」警方並且逮捕了拿著港獨旗幟的男子。

在時代動盪的今天,一篇不斷轟炸我的網路文章卻是這樣的:「我們該對香港道一聲謝謝:從 1841 年鴉片戰爭香港島被強佔、到南京條約清政府『正式』割讓港島,從北京條約割讓九龍到 1898 年拓展新界,港島、九龍、新界,這些原本屬於廣東人文化記憶的詞彙,在屈辱中讓我們刻骨銘心⋯⋯。從港英時期的法治到內地人的偷渡,從港警腐敗到引以為傲的廉政公署,從遮風避雨的港灣到自由出版的媒體乃至繁榮的娛樂業,這個昔日小小的漁村有著太多我們曾經仰望的地方。

⋯⋯我們擔憂香港人成為非我族類,可本是同根生的情感又讓我們密不可分。英國殖民香港歷經百年,留下許多令人難忘的記憶,做為東方對西方留存的窗口,見證了中國的滄桑巨變,許多人在危難時刻,也得到香港資助、接納和庇護。

香港從歷史走到今天,融合了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制度,包容了擁有迥異價值觀的人們成為市民,讓所有人成為香港發展的力量,不得不說,這是香港社會成功的一面,在這成功的背後,有很多因素,其中最重要之一,要數香港的法治。香港人講規矩守規矩,(我們)作為一個自信的大國,既然已經把香港納入懷抱,對這個地方,自然要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更要接納不一樣的地方,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走向文明⋯⋯。」

在中國大陸的社交媒體上,鋪天蓋地轉著這篇所謂「中立誠懇」的文章,更讓我大陸的許多朋友越看越覺得「深受感動」,且將資訊不斷地傳播出去。他們也激憤地不斷地告訴我,他們有多麽驕傲、多麽支持政府的所作所為,並且對來自香港甚至台灣的反對聲音全都嗤之以鼻。

而我的另外一個世界裡,臉書、推特、INSTAGRAM 的情況,應該跟此刻看到這篇文章的妳 / 你相同,在此就不多做贅述了。

截然不同的思維邏輯與價值信仰

中共官媒《人民日報》,今日透過中國國務院港澳辦副主任張曉明的「訪談」,對「港版國安法」定調:「香港國安法是香港繁榮穩定的『守護神』:這部法律就是要懲治極少數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分子,對他們高懸利劍,對干預香港事務的外部勢力形成震懾,充分保護絕大多數香港居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和所享有的各種權利自由,也包括充分保障在香港的外國投資者的合法權益,所以它將發揮香港繁榮穩定的「定海神針」的作用⋯⋯。」

這段宣言是否符合香港現況?「絕大多數香港人」看到後,又會作何感想?我無法斷言。

但我確知身邊許多中國大陸的壯年、甚至青年朋友,許多人都真心認為香港的反彈,完全是來自「西方勢力的干預」;而國家只是動用法律,來穩定香港的繁榮與保護香港人民。

他們難以理解西方國家為何總是批評中國大陸,且始終認為「這一家人」本該團聚,是台灣與香港多年在外,受到「外國勢力洗腦」,才會如此不喜歡中國大陸,而他們有義務與信心,讓大家「都回到溫暖的祖國懷抱之中」;更認為一旦「這一家人」遇到涉及顛覆國家等行為時,政府強制介入嚴格執行法律,天經地義。

一般人或許很難想像,在同樣的語言世界裡,雙方的歧異卻與日俱增,終至形成如此天差地遠的思維邏輯與價值。

情況或許正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暫且跳脫本次事件與「港版國安法」的法律條文本身,我更想談的是,如今若連身處同樣的年齡層、且使用同一個語言的人,都難以理解彼此「支持」或「反對」某議題的理由、遑論對話時,歷史告訴我們,這樣的局面終將演變成悲劇。

我因為在包括中國大陸的世界各地工作,經常面對截然不同的價值衝撞,雖說多少能夠理解彼此的立場與思考、邏輯脈絡差異,但仍難免擔憂如今兩岸之間、乃至所謂「中港臺」之間,情況正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猶記得早年,多數中國大陸人其實對台灣、香港的好感極高,他們會經常收看台港的旅遊、綜藝節目,並私心嚮往著台灣和香港的生活方式與繁榮。這也讓我大學到中國大陸旅遊時,難免有點優越感;但如今隨著中國大陸的經濟崛起,年輕一代與中老年的心態已截然不同──如今隨著「泱泱大國」的自信暴增,更多中國人秉持著完全不可質疑的「我的地盤、當然我作主」心態,對北京政府「面對外侮」時應採強硬手段更是堅信不移、甚至主動支持。

在此背景下,反過來說,如今在台灣的主流言論與立場,似乎也日漸從「中共(強硬)政權與中國(無辜)人民是不同的」,慢慢極化為「他們都一樣邪惡」。

這兩套價值系統所造就的思維與邏輯,本就已經截然不同;如果再加上鮮少互動與交流,將註定了雙方對彼此的不諒解、甚至仇恨不斷加深,且幾乎完全難以溝通。

更糟糕的是,近年來,不論哪一方的大眾媒體和輿論意見領袖們,更似乎總是喜歡加深彼此的厭惡與仇視,時不時轉載對方難堪的民間新聞或失言失態,彼此訕笑或看不起。

兩岸關係由於歷史的糾葛,始終像是難以分開的死結──喜歡對方也好、討厭也罷,如果連所謂「民間」也不討論、不互動、只是不斷累積對彼此的仇視,我相信未來所謂「兩岸三地」的情勢,絕對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香港國安法的生效,是北京政府再一次地明確表態「國家安全底線不能破壞」,且再一次強調「中國不畏懼西方勢力的反制」──我更相信,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給予台灣的警吿意味極其濃厚。因為這同樣是中國政府對兩岸關係的「根本底線」。

在這個動盪的時代,即便來自中國大陸的輿論時常讓台灣人十分反感,或許我們如今也不得不反思:如果永遠不嘗試認識「對方」,甚至從此開始將「香港」與「中國」畫上等號,那麼所有交流、對話不會發生,雙方更不用談所謂的「同理」──若情況如此發展下去,也只會給予掌權者更大的動機,讓局勢往更極端的方向發展。

那絕對會是一場災難。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一個語言、兩個世界:香港國安法通過,來自「另一邊」的現場觀察》,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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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Lukas Niu, 16 歲開始最常跟我媽說的話就是「媽,我明天要出國」,從此在不同國家展開旅程。我喜歡外交,念了法律,卻碰了政治—我在新加坡當交換學生;接著到印度當國際志工 ;長大後穿上西裝到美國華府工作;後來到聯合國的曼谷辦公室上班,目前在中國大陸展開新生活。用我的觀點看世界,也讓這個世界改變我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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