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胡同(上)

2019年10月22日/北京隆福寺旁,由一片灰瓦構圖出的北京老胡同。(記者陳君碩攝)
2019年10月22日/北京隆福寺旁,由一片灰瓦構圖出的北京老胡同。(記者陳君碩攝)

胡同像是一支小令,婉轉、細膩,千曲百折,把心頭的皺褶撫得平平展展。這裡沒有紫禁城的森然宮闕,只有四合院的滿目煙火,這裡擺不開閱兵的陣仗,進來的車速都得放緩,這裡的巷弄太深,深得讓人猜想它的蘊藏,這裡古樹參天,像歷史老人伸出的一隻手,這裡少了菜市口的肅殺,少了王朝更替的烽火,少了易水壯士的悲歌。這裡是北京一個寧靜的後院,為著那一雙雙匆匆的腳步,提供一個小憩之所。

北京夜空月明星稀

記得那時候是2018年末,零下十度,落地北京,剛出機艙,未來得及穿上保暖衣褲,就給低溫殺了個措手不及。為什麼沒做好保暖?這是因為我從20多度的高雄出發,要是裡三件外三件,早就熱出一身疹子。

一出首都機場,風颼颼地颳,人瑟瑟地顫。入夜早,皓月當空,幾絲稀疏的星光垂落下來,下意識令我想到「月明星稀」這個成語,這便是北京的夜空啊!不禁多望了幾眼,心裡對北京的霧霾印象一點一點地瓦解,這種第一眼便在心裡跳出的詞彙,此後便成了這趟旅程的標籤。很幸運的是,往後的北京,幾乎都是蔚藍的天,就好像我在家鄉仰望的天空那樣。

此後,一路車流,把首都「首堵」解釋得淋漓盡致。接近胡同旅店時,已是晚上八點,暈黃的路燈,就像漫天星子,給人慰藉,卻照不亮夜的黑。胡同就像是北京細微的血管,我一開始便走錯了,方向感又不好,只記著等會兒在某處左拐,結果走著走著,旅店反而離我越遠了。

旅店是間一進四合院,門樓雕紋精美,門前有石墩,兩盞燈籠隨風搖曳,四周圍以石牆,隔絕塵囂,庭院深深,花木扶疏。房間僅一床,附帶衛浴,面積不大,行李箱攤開就顯得有點擁擠。第一晚,我沒注意空調溫度,夜裡凍醒幾次,穿上羽絨服,還是冷到骨子裡,心裡摸咂著一點悔意,幹嘛大冬天來北京?

一磚一瓦放鬆心靈

清晨起早,趕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來不及吃早點。早點旅店提供,酸奶搭配水果、穀物,還有一杯熱茶。第一次嘗酸奶,有點像是台灣的優格,只是比優格稍微稀一點。

想想真奇妙,到如今,離開北京一年了,我還深深記得那味道。微酸,微甜,不膩口,或許和心境有關吧,住在胡同的四合院裡,每天醒來,走出房間,眼前一磚一瓦,都有一股熨貼心靈的感覺。

來北京時,我身體起了疹子,看了醫生,藥一付一付吃了,也不見好,還是醫生叮囑,這是心理因素,估計平時給自己太大壓力,所以這病反反覆覆,每兩周跑一次診所,醫生的長相都記住了。

帶足了藥來北京,結果一付都吃不上,疹子竟自動消失了。現在想來,在北京那幾天,真是前所未有的放鬆,心靈的綑綁,在落地機場的那一刻消失了,這種放鬆,不僅是身體的放鬆,而是心的流浪,流浪在這一片土地上。

衣褲結冰暖氣化解

第二晚,我洗自己的衣物。洗完後,沒擰乾,順手就晾在院子裡,一覺醒來,傻眼了,一套保暖衣褲,竟凍得硬梆梆的,我忘了零下十度的北京室外,就是一個大冰庫!我想我應該不是唯一一個犯傻的南方人,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衣褲結冰。未幾,我把衣褲拿進來,開了暖氣,讓它漸漸地化了,地上鋪了浴巾吸水,滴滴答答,像一支輕快的曲子。等我回來,暖氣已把衣褲烘乾了。

第三晚,我買了鮮奶和水果回來,心忖這天然的大冰庫,就把鮮奶水果放在外頭,這體驗實在太好玩太新鮮了,在台灣,甭管什麼季節,你要把鮮奶擱在冰箱外,24小時後,就餿了。洗澡時,還好有供暖,倒不至於進浴室像抉擇終身大事一樣,想到南方人,大冬天的,室內五度十度,寒氣無孔不入。洗個澡,思慮萬千,終於一咬牙,層層衣物脫下來,血管都像填了冰。

幾天後,只要北京不颳風,我都不覺得冷了。北京的冷,是乾冷,很舒適。南方的冷,帶了股厚重的潮氣,滲入骨子裡,一絲一縷,層層漫延,身體都覺得難受。

回歸正題,胡同之稱,起於元朝,據說胡同為「水井」的意思,有水井的地方,為居民聚集之地,這便是胡同。

北京裡的大街胡同,多為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從而構成一個方方正正的北京城,像塊大豆腐一樣。城市街道橫平豎直,布局呈棋盤狀,對於從小在北京生活的人來說,「東南西北」的概念已經深入了人們的意識。老北京人方向感極強,夫妻倆上床睡覺,嫌擠,丈夫說:「勞駕你往東一點兒!」

記得那時和朋友約了碰面,人流熙攘,我一時找不著他,打電話問他在哪。他叫我往南走,這一句搥得我一懵,怎麼這人的方位感不是前後左右,南邊在哪?

在北京,問路、指路說東西南北的大概都是北京人,若在路上聽見北京人打電話,多半會聽到他們習慣用東南西北描述自己的位置:

「我今兒個從城西來辦點事兒。」

「我人就在南邊那個路口。」

這種方位概念令人直呼神奇。

胡同命名多著去

胡同命名多著去,作為元明清三代帝都的北京,有司禮監胡同,司禮監為明朝內廷十二監之首;浣衣局胡同,八局之一,現浣衣局位於德勝門以西,是二十四衙門中唯一不在皇城中的宦官機構,由內務府宮人充任;東廠胡同,東廠是「東緝事廠」的簡稱,設於明永樂年間,與錦衣衛合稱廠衛,流毒無窮,上至官員下至百姓,見了無不繞道兒走。

貢院胡同,明清考場,這裡承載著學子的夢想,也有著夢想破滅的碎片。還有以地形、景物命名,如銀錠橋胡同,便是燕京八景之一的「銀錠觀山」,位於什剎海一帶。元代以前,廣安門外有蓮花水域,便留下了蓮花池胡同。

以北京土話命名的,如悶葫蘆罐兒胡同、嘎嘎胡同,不少胡同帶有「兒」音,京味十足,菊兒胡同、帽兒胡同;以市場命名可謂好記,騾馬市、鮮魚口、羊市、米市……種種不勝枚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