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刮刮樂不偷不搶,憑什麼看不起?」-那些台北街頭的刮刮樂銷售員

只要到松江南京站就可以看到陳大姐的身影。(圖/李英婷攝)
只要到松江南京站就可以看到陳大姐的身影。(圖/李英婷攝)

「你好!」「吃飽了嗎?」上班時間經過捷運松江南京站的日盛銀行門口,會聽到一聲又一聲宏亮地問候聲。台灣公益彩券自2002年開始推行,至今邁入18年頭,50多歲的陳大姐賣刮刮樂也已經18年,但在街頭工作的歷史卻可以追溯到從18歲在公車站票亭賣愛國彩券開始。

 

家住新北市迴龍的陳大姐,每天上午8點起床後,要先準備三餐便當及飲用水,因物價高漲,能省則省,且為了能多賣幾張刮刮樂,儘量減少離開工作崗位的次數,所以出門前的準備工夫不可少。

陳大姐每天從上午11點賣到晚上10點,且隨著人潮移動,一天至少要換三個銷售點。陳大姐笑說,除了狂風下雨,因為坐輪椅怕地滑危險,不然幾乎全年無休,只要到松江南京站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工時太長,她不以為意地笑說:「時間就是金錢。」

陳大姐以電動輪椅代步,4歲那一年突然發高燒,醫療不發達,被誤認是感冒、實為小兒麻痺而延誤就醫,雖然命保住了,但下半身自此癱瘓。在當時無障礙空間尚不發達,就學就成了奢望,因此讀完小學二年級後就休學。所幸在父母的鼓勵下,支持多接觸外面世界、多與人互動,而在18歲選擇人生第一份工作,即在公車站票亭賣愛國彩券,並一路隨著台灣博弈事業轉型而經營台灣彩券、賣刮刮樂。

 

陳大姐說,做人喜樂一點、開心一點,這是街頭工作的訣竅。(圖/李英婷攝)
陳大姐說,做人喜樂一點、開心一點,這是街頭工作的訣竅。(圖/李英婷攝)

街頭工作要自樂 臉皮得厚啊

很多人確實因為可憐你而買刮刮樂,我為什麼要否認這一事實呢?做人要喜樂一點、要開心一點,做生意人家給你賺才是重要,其他情緒表現只是一時。人家覺得你可憐,那又怎樣,日子還是要過啊!」

                                                                                   — —捷運松江南京站陳大姐

問及會認為這樣的命運不公平嗎?陳大姐說,小時候會,但長大後懂得難過是過一天,快樂也是過一天,「不如正面以對,自己開心,家人也快樂。」

每天在街頭工作,陳大姐喜歡拿手機追韓劇,偶時有人經過不管認不認識都會抬頭、微笑、打聲招呼。陳大姐說,這位客人當下不見得會來買,但也許有一天想買刮刮樂,就會想到她。

不過,問及碰過不友善的客人嗎?「難免啦!若客人心情不好,你還打招呼,就會引來白眼、擺臭臉。」這時候怎麼辦?「不要在意啊!客人心情不好也不是他願意啊,在街頭工作久了,到後來都變成厚臉皮了!」

陳大姐對工作認真,對生活也積極。比起很多甘苦人會汲汲營營賺錢,她卻認為賺錢前提是自己要開心。所以若是今天心情不好或下雨天,賣不了幾張,且又可能把自己的壞情緒轉移給客人,這時候寧可休息,出門找朋友聊天,或吃美食、逛街。

陳大姐說,她晚上時間會移動到百貨公司等商業集中區販售,如果心情不好就會提早收攤,到百貨公司逛街,雖然買不起,「但看看美麗事物、聞那麼好香的味道,心情就會很開心。」

在採訪當下一直避免使用「弱勢」、「同情」等字眼,不過,陳大姐卻主動提起,「公益彩券這一名稱,就是要人家同情。剛開始會討厭這種情緒,但後來不會了。因為本來就是啊!很多人確實因為可憐你而買刮刮樂,我為什麼要否認這一事實呢?做人要喜樂一點、要開心一點,做生意人家給你賺才是重要,其他情緒表現只是一時。人家覺得你可憐,那又怎樣,日子還是要過啊!」

柏璋對待客人總是耐心講解每一款產品玩法。(圖/李英婷攝)
柏璋對待客人總是耐心講解每一款產品玩法。(圖/李英婷攝)

游移在法律之間的隱形人物

不過,街頭工作倒也不是這麼有趣。事實上,在街頭、騎樓下擺攤都是違反相關規定,可以罰1200元到2400元。吃上一張罰單,陳大姐至少四日的收入就付諸流水。

今年農曆春節後爆發新冠肺炎,經濟不景氣,民眾消費力也銳減。南京東路一帶多為旅行社、觀光產業,正好是疫情重災戶,陳大姐的生意與去年同時期相比是少了5成。尤其4、5月疫情最嚴重時候,一天最慘賣出不到20張,若以最多人買的200元刮刮樂、一張抽成10%利潤計算,陳大姐一天最多只賺400元。結果有一晚卻被警察開了1600元違規擺攤的罰單。

陳大姐不解地說,賣刮刮樂是政府核准的工作,為何一天到晚要被警察驅趕、要遭店家白眼?但話鋒一轉,陳大姐依然正面看待,認為有失有得。那一次被開了罰單後,該警局有一名員警在隔天來巡邏,偷偷跟陳大姐買了1600元彩券。問及正面、樂觀何來?「這是街頭工作的經驗!」陳大姐說,街頭工作要想得開、能夠苦中作樂,如果沒有每天自我安慰、自我催眠,日子要怎麼過?

行動不便者能做的工作很少,眼看著一道道跨不過的職業門檻,上街兜售刮刮樂看似無奈,卻是之於他們最安全的選擇。但這種「安全」也像花朵一般脆弱。政府為鼓勵行動不便者自立自強,而核准販售彩券、刮刮樂,但實際上的種種限制,是鼓勵他們自立自強,還是讓他們更清楚社會的不平等?在淡水捷運站賣刮刮樂10多年的柏璋也有同樣疑問。

不怪老天不公,柏璋自信地說,他正憑自己能力賺錢。(圖/李英婷攝)
不怪老天不公,柏璋自信地說,他正憑自己能力賺錢。(圖/李英婷攝)

賣刮刮樂不偷不搶 憑什麼看不起?

刮刮樂是正當職業,你看不起這一行業,還是看不起自己?既不偷不搶,憑自己能力賺錢,你憑什麼看不起它?

                                                                                        — —捷運淡水站柏璋

從事街賣10年多的柏璋,對於銷售量看得開,倒不是因為擺脫了金錢束縛,而是因為「會買的,就會買;不買的,你問幾次也沒用;也因為我是從一個正常人、後變肢障,走過生死關都看得很開了,所以就腳踏實地的賣,別想那麼多。」相對鄰近同業總是緊盯人潮,柏璋更多時候是低頭看手機,藉著看手機時放空自己,可以讓自己心情不受起伏。

30多歲的柏璋,原是前途看漲的電腦工程師,但10多年前為了爭取升遷主管而積極加班,卻因此過勞,大病一場後自此輪椅代步。為了不讓年邁父母擔心,柏璋在生病後半個月內接受現況,並接受朋友建議賣起刮刮樂。

柏璋說,一開始確實很難接受,但朋友一句話點醒了他,「刮刮樂是正當職業,你看不起這一行業,還是看不起自己?既不偷不搶,憑自己能力賺錢,你憑什麼看不起它?」

同樣是街頭上討生存,接下這份工作恐怕就沒這麼討喜,一直以來,它在社會上有著許多污名、標籤,使得民眾對它心生疑慮。也許因為不是自小就是弱勢工作者,對於社會的異樣眼光反而更敏感。

柏璋在賣刮刮樂過程中總是碰到許多煩事。例如,有一次下雨天,他和另一人想進捷運站躲雨,卻僅有他被擋在外。所以當問起那麼多街頭工作,為何單選擇刮刮樂?柏璋是無奈地說,刮刮樂是政府核准的事業,但都取不得應有尊重,何況是其他工作恐更讓人忽視。

柏璋銷售處在淡水商圈正入口,採訪到一半時有清潔員清掃落葉,柏璋為讓清潔員工作方便而移動輪椅,但預告不到5分鐘可能會有人來驅趕。果然,捷運工作人員立馬出現,提到捷運用地禁止擺攤、禁止有商業行為。

不過,淡水捷運站附近向來有許多街頭藝人賣藝,卻被允許,捷運方說因為街頭藝人是經政府允准。但刮刮樂銷售也同樣得經政府核准發給經銷證,為何如此不同待遇?捷運方說不清楚,柏璋自己也是一堆問號。

「人是得互相尊重。我尊重捷運方的職業,所以當他們出來驅趕,我會移動到別處,但他們卻總是一直趕、一直趕,我們和街頭藝人是有貴賤之分嗎?還是這個國家一國兩制?」柏璋如此無奈地說。

街頭工作的「安全」如履薄冰

賣刮刮樂其實不是一件輕鬆事,必須承擔太多風險。從向銀行端批貨,得先自掏錢,一次採購得100張起跳,刮刮樂售價最低100元,採購100張至少得花1萬元,且不可能只賣一款刮刮樂,柏璋說他每個月批貨至少得先花十多萬,而刮刮樂有兌獎期限,若逾期又得自認損失,因此他們也是在「賭」未來的銷量。

柏璋多次遇到搶劫,曾有一次背袋內預備刮刮樂被一夥人搶走,報警後警察卻是反問柏璋,有何證據證明是被搶走而非自己弄丟?又如何證明這是你的刮刮樂?甚至有一次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右邊這個人一張一張購買,左邊那個人就一本一本拿走刮刮樂,柏璋一人顧攤視線所及有限,幸好有周邊民眾出聲示警,柏璋得以追回被偷的貨品,但最後警察卻以「消費糾紛」結案,而非以偷竊罪起訴,原因為何,柏璋也不知。

談及未來希望,柏璋說,他希望政府可以注意到第一線工作者的無奈。既然是政府核准的事業,能否規劃銷售專區?「我們可以像街頭藝人,抽籤決定銷售點,抽到不好位置自己承擔,至少不要像流浪者一樣被趕來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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