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一車雜誌,卻遭軍用手槍抵後腦勺!蔣經國時代「最禁忌產業」資深員工 揭密荒謬歲月

「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叫『最激進』,後來才知道,我們最有實力……不敢說『驕傲』,但我有榮幸參與那過程,我人生已經活了一甲子,那4、5年的時間,感覺真的是很輝煌的歷程……」

送個雜誌卻被秘密警察一路機車加計程車、台北市區追到桃園鄉間,年輕下屬被團團包圍、手槍抵住後腦勺──這般當今台灣誰都難以想像的「送貨」之路,卻曾是堪稱蔣經國時代「最禁忌產業」之一、1984年創辦之黨外雜誌《自由時代》印務出版邱謙誠的日常。

「那小朋友20幾歲沒看過槍的,他都傻眼,不知道怎麼辦!」即便已30多年過去,邱謙城仍忘不了一次次與警總交手的過程,每次都像諜報電影、幾乎是在玩命,而輸贏的結果,是得以將一份份政府不敢報的新聞送到人民手中。

一下批立法院變「違法院」、一下揭露蔣經國少年時痛批父親蔣介石家暴「禽獸不如」的家書,《自由時代》篇篇都是獨家禁忌,至於身在其中的邱謙誠,雖曾見證過戒嚴時期各種荒謬,看電影要唱國歌、送雜誌要賭命,卻也同時見證一個新時代的誕生,一步步走向當今台灣年輕人「生而自由」的時代。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常設展)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常設展)

一下批立法院變「違法院」、一下揭露蔣經國少年時痛批父親蔣介石家暴「禽獸不如」的家書,《自由時代》篇篇都是獨家禁忌(攝自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常設展)

60歲台灣人眼中的荒謬青春:騎腳踏車高唱「國歌」讓便衣憲兵一秒立正站好 馬上被怒譙「怎麼亂唱,去那邊站好!」

距今30多年前的1989年,黨外雜誌《自由時代》創辦人鄭南榕因為支持台灣獨立遭控叛亂罪,在刑警侯友宜帶隊攻堅下自焚於雜誌社。如今談起鄭南榕,有人說是義士、有人說是叛匪,認識卻都不脫「自焚」,在網路搜尋鄭南榕昔日員工、發行印務出版「邱謙城」之名,只能搜到其現在負責的行銷公司資料──陷入火海前的《自由時代》往事似乎快被時代遺忘,然而對於那時代,邱謙城仍記憶清晰,像昨天才剛發生的事。

如今邱謙城約莫60歲,昔日邱謙城出生於戒嚴時期、20多歲加入《自由時代》,問起從小到大有哪些經歷是現在年輕人難以體會的,邱謙誠直言:「從小到大,每個階段都有一些無法體會的……」

黨外雜誌《自由時代》發行印務出版邱謙城(謝孟穎攝)
黨外雜誌《自由時代》發行印務出版邱謙城(謝孟穎攝)

問起從小到大有哪些經歷是現在年輕人難以體會的,邱謙誠直言:「從小到大,每個階段都有一些無法體會的……」(謝孟穎攝)

在那個台灣還未能自由說話的年代,就連呼吸著怎樣的空氣都難以形容,於是邱謙城舉了幾個例子。他記得那時代走到哪都要唱中華民國的「國歌」,就連進電影院想放鬆一下,開映前也要全場起立唱「國歌」,心裡隨時要有中華民國。

「國歌」的威力,邱謙城紮實體驗過一次。他年輕時曾在大直做麵包學徒、回家路上會經過當年海軍司令部,一群少年騎腳踏車回家總會邊騎邊唱歌,某天不知為何他唱起「國歌」,那當下,不管穿制服的、穿便衣的憲兵,竟全數立正站好,動也不敢動。

「你怎麼亂唱,去那邊站好!」當憲兵察覺「國歌」來自一個騎腳踏車下班回家的閒閒少年,竟怒不可遏,逼邱謙城罰站許久。

少年時的邱謙城對政治了解有限,能理解的政治就是選舉,選舉的意義是每到投票時期家門都要半開,等著候選人來送味精、醬油、甚至有到現在都極為高檔的康寧陶瓷鍋,然而生長在昔日「民主聖地」的桃園,邱謙城也漸漸從長輩聊天得知選舉不只是賄賂,知道有黨外人士存在。

1977年縣市長選舉,執政的國民黨於桃園縣長選舉作票,引發市民憤怒包圍警局、警察開槍致青年死亡,即「中壢事件」。當年邱謙城的父親在地方小有名望,所思所想自然不脫警總掌握、一家被「做記號」,當1980年終於重新選舉,當時入伍當兵的邱謙城放假日正好碰到投票日,就困惑了:「怎麼早上有很多人開始放假回去,我們下午4、5點才可以走?」後來他才明白,是因為國民黨怕中壢事件再發生、也怕他回家投黨外,才讓他晚回家、無法趕上投票時間。

「我們那年代的荒謬故事,真的說不完。」如今回想一個只能服從中華民國服從黨的年代,邱謙城還是深覺荒謬到笑出來──然而在那荒謬年代,命運,卻也把邱謙城帶到一個批判中華民國批判黨的所在,鄭南榕的《自由時代》。

最初以為辦雜誌「很好玩」 後來才知是辦「黨外」:鄭南榕要利用輿論、壓力,迫使國民黨去開放改革

如今攤開昔日《自由時代》雜誌,「金權政治發威,強人總統屈服」、「立法院13兄弟的搖錢術」、「吳東明當尖兵,軍方染指調查局」,這些標題在今日看來或許就是個辛辣的政治調查報導,在鄭南榕與邱謙城的時代卻是禁忌,甚至廣告頁放的是雜誌社出版的《北美台灣獨立建國運動史事》,即便只是打書,也已踩到黨國紅線。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鄭南榕要創辦雜誌的用意,是想利用輿論、壓力,迫使國民黨去開放改革。」這些標題在今日看來或許就是個辛辣的政治調查報導,在鄭南榕與邱謙城的時代卻是禁忌(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鄭南榕要創辦雜誌的用意,是想利用輿論、壓力,迫使國民黨去開放改革。」邱謙誠說。1979年美麗島事件發生,邱謙城記得當時「老三台」把一群人權日上街遊行的民眾講成暴徒、說他們打警察打憲兵,年輕時的邱謙城困惑不已:「警察憲兵有配槍有配警械,他們只是拿個火把棍子去遊行,怎麼打得過?」在當時媒體宣揚下,就連走去北一女都有女學生義憤填膺、怒罵黨外領袖施明德,那時台灣民主運動就在這樣一面倒的宣傳下沉寂數年,而鄭南榕要打破沉默。

然而,1984年初加入《自由時代》的邱謙城,其實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加入的是這麼大的事業、這麼禁忌的公司。那時邱謙城剛退伍,平常做麵包時傅工作不穩定,有空就去叔叔在南昌路的辦公傢俱行幫忙整理、送貨、維修傢俱,剛好叔叔是鄭南榕的好友,常去傢俱行聊天的鄭南榕看到當時忙進忙出的年輕人邱謙城,就對叔叔提議,他要辦雜誌,看邱謙城能不能來幫忙。

「叔叔說,你自己做選擇,Nylon(鄭南榕)問你要不要過去幫忙……我頭搔搔,什麼叫辦雜誌?後來他跟我說就是出版雜誌,我想很好玩,就說好。」那時邱謙城完全不曉得辦雜誌是怎麼一回事、更不曉得在戒嚴時期辦黨外雜誌多辛苦,就這樣一投栽進去《自由時代》。

邱謙城身為《自由時代》最資深員工之一,一開始幾乎不懂政治,最初的工作就是幫忙找辦公室、把一切安頓好。他記得當時要租辦公室、跟房東表明來意說要辦黨外,房東竟爽快答應:「你去用啊,我這邊也是空著!」接著就開始準備辦公傢俱,去買中古櫃子桌子自行上漆整理,接著又把鄭南榕昔日在立法院以助理名義深潛多年、蒐集的照片名片都一一整理建檔,邱謙城開始記政要人名、背電話號碼,一步步開始。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

1989年鄭南榕被控叛亂罪、於辦公室拒捕自焚殉道,被燒毀的模樣現今仍保留,在這裡曾發生的,都是邱謙城一輩子忘不了的回憶(攝自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

從鄭南榕在辦公室存放的書籍資料,邱謙城也一步步了解台灣經歷的各種政治發展與影響,知悉國民黨統治台灣的各種不當行為、二二八屠殺與白色恐怖──童年時期對各種黨國社會氛圍的異樣感、青少年時期看著黨外選舉與美麗島事件被啟發、第一份工作菜鳥時期又見識台灣過去不為人知的殘酷歷史,這時的邱謙城已註定與抗爭結緣,從1984到1989年,邱謙城就這樣投入最禁忌的黨外雜誌產業、開始與警總搏鬥、只為發出一份雜誌的生活。

連蔣經國昔日痛罵蔣介石家暴「禽獸不如」家書都敢登!準備20幾張執照對戰警總 掌握法律遊戲規則大鬥法

「警總,就是台灣警備總司令部,你們現在年輕人有聽過這個嗎?」警總,這詞彙似乎已經是上上個世紀的事了,邱謙城怕眼前1990年後才出生的年輕記者不知道,還一度貼心地打算做名詞解釋。如今年輕人即便聽過名字也深感遙遠的警總,當年是如影隨形,黏著於《自由時代》的每個職員身邊。

邱謙城說,戒嚴時期所有雜誌都受〈台灣地區戒嚴時期出版物管制辦法〉控制,雖然在美麗島事件後,當局基於國際壓力看似有「開放」一些黨外雜誌,實際上仍用法律作為控管言論的利器,對內容看不順眼就查禁或停刊,而當時可謂「最激進」的《自由時代》,自然是警總頭號目標。

「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叫『最激進』,後來才知道,我們最有實力。」邱謙城說,在當年諸多黨外雜誌,《自由時代》是擁有最多內幕跟獨家報導的、甚至包括對黨外消息,還曾報導過1986年長榮付錢給桃園議員希望變更南崁交流道地目蓋貨櫃場、黨外人士兼當時台北市議員張德銘(後為民進黨創黨中執委)居中牽線一事,張德銘因此控告鄭南榕違反《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意圖使人不當選,致鄭南榕遭判刑8個月。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叫『最激進』,後來才知道,我們最有實力。」邱謙城說,在當年諸多黨外雜誌,《自由時代》是擁有最多內幕跟獨家報導的(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即便鄭南榕遭判刑,也在獄中請邱謙城找來代理總編,當時代理總編火力不減,有天就特別吩咐邱謙城:「小邱注意一下,下期發行要注意,不要被盯了,有個很震撼的內容!」邱謙城親自看過內容,那期是要發蔣經國年少時期在西伯利亞做人質時的「家書」,家書內容是痛罵蔣介石如何「匪類」、如何欺負蔣經國的生母毛福梅,說爸爸回家就打媽媽、抓著媽媽頭髮從二樓拖到一樓、痛批爸爸「禽獸不如」──警總得知風聲當然是抓狂,但《自由時代》依然不畏警告照刊,只是退讓到修去一些激烈字眼。

邱謙城說,當時警總對雜誌的管制手法有幾種,第一就「查禁」,警總去書報攤抓到的話直接沒收,至於雜誌社就吸收書店的成本損失,這點《自由時代》比較沒在怕:「至少我們還可以上市,就算流通他去查禁,全台灣那麼多書店,會買黨外都是出刊前一兩天就買買買完了,剩下你要查禁就查啊!」

如果查禁還是查不怕、或是警總預先掌握要出刊的內容實在無法容忍,這時候就會祭出「停刊」。當時黨外雜誌要申請執照、一旦執照被停就不能出版,但鄭南榕早就想好了──早在創立《自由時代》時,鄭南榕就找了一堆有大學文憑的親友一起幫忙申請執照、一次申請20幾張,這張被停刊就換下一張、停刊期滿就可以繼續回來用,雜誌也因此有20幾種名字,「爭鳴時代」、「獨立時代」、「創造時代」、「台灣時代」,換來換去,名字都不脫「時代」以方便讀者記憶。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執照一次申請20幾張,這張被停刊就換下一張,雜誌也因此有20幾種名字,爭鳴時代、獨立時代、創造時代、台灣時代(攝自鄭南榕基金會典藏之《自由時代》雜誌)

當局用法律管束言論,鄭南榕卻掌握這套遊戲規則,被查禁就吸收成本、被停刊就亮出另一張合法執照繼續發,這樣下來,當局也祭出了更嚴厲的地下控制,拚命阻止你去印刷廠、阻止你把雜誌送到書局手裡、從根源不讓雜誌被產出──這樣的話,應該對被監控的感覺習以為常了吧?「我們就把他當『正常』。」當時會怕嗎?「那時候不會怕,那時候戇膽(gōng-tánn,台語),怕什麼?」擔綱《自由時代》發行印務出版的昔日菜鳥邱謙城,就憑著敢衝敢做、膽大心細,一步步成了跟警總對戰的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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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避免雜誌被警總抄掉,從源頭就做好控管。邱謙城說,當時沒電腦,記者稿子都用手寫、寫好了要拿去打字行印、打完一定要把原稿帶回,後來鄭南榕決定在辦公室成立打字部,一群打字團隊在截稿日進來打到凌晨、由員工護送他們回家,再由美編剪貼文字照片排版、照相翻拍製成印刷陽片陰片,接著就開始送印刷廠、印好配貨給經銷商了。

邱謙城說,當時鄭南榕也深知雜誌社裡會被警總安排「眼線」,因此每個部門分工斷點非常清楚,當雜誌內容開始送印,就全程是發行組的事了,「我所有稿子拿著就出門去,我到哪都沒人知道,除非我有困難才會打給Nylon,沒有的話Nylon就在家等出刊……他很信任我,所有辦公室的人都不能問我行蹤。」

雜誌發行保密到家,在鄭南榕不插手的這段發行過程,邱謙城第一站是印刷廠。為避免被監聽,原稿一進場就要整間關起來、師傅要吃便當也不能對外打電話,還沒全批印好就裝訂上車、一車送走再上一車新的,就連在哪間印刷廠也要小心,從全自動、半自動、一路換到手工裝訂廠,從台北、台中、台南一路換地點,全台灣到處換。就算手工裝訂速度慢,有時幾萬本要一周才能做完,為了避免所有心血被抓到、化為烏有,邱謙城必要時絕不貪快。

(宋隆泉攝影,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提供)
(宋隆泉攝影,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提供)

當時鄭南榕(圖右)也深知雜誌社裡會被警總安排「眼線」,因此每個部門分工斷點非常清楚,當雜誌內容開始送印,就全程是發行組的事了(前《自由時代》記者宋隆泉攝影)

至於配送,《自由時代》當然不可能委託給貨運行、東西怎麼被沒收都搞不清楚,日常就是由邱謙城分配路線、北中南各一台車送。邱謙城記得,每年10月份開始的春演期間,所有高速公路、交流道都會有憲兵、警察、民防部署,偏偏雜誌社配貨時間常在深夜、箱型車又是軍警臨檢熱點、被逮到一定沒收,因此邱謙城還特地動用人脈借救護車、靈車,甚至借農民要去果菜市場的車、把雜誌全部壓在蔬果下面鋪帆布藏好,無所不用其極,就是為了保全雜誌。

當然,再怎麼小心還是會被逮到,接著就是要交涉。邱謙城長期與警總交手、彼此已有一種「算認識」的莫名交情,他深知警總如此積極查緝雜誌是為了換一本5元的獎勵金,就會原地跟警總討價還價、請對方載一半夾雜舊期數的雜誌回去交差,如果再不行,他就開始恫嚇對方,「如果連這樣都不要,我就跟你鬧,在馬路旁邊鬧到難看、鬧到大家出來圍觀!」警總怕事,通常會讓步。

然而,畢竟不是人人老江湖,偶爾也是有驚險場面。邱謙城記得有位部屬小羅就曾凌晨2點多在嘉義被逮到,一開到經銷商門口就好幾個警總圍過來,甚至還有個拿槍抵住他後腦勺──「那小朋友20幾歲沒看過槍的,都傻眼,不知道怎麼辦!」小羅當下也只能打電話求救了,邱謙城立刻說沒關係、全部都給他們,但就算後來平安回到台北,小羅也恍神了好幾天,「他回來人都傻傻的,嚇到都有點慌嘛,沒想到送個書也可以被拿槍抵……」

邱謙城自己也有幾次驚險經歷,其中一次是剛從萬華區的印刷廠出來就發現被越野摩托車跟蹤、一路跟到羅斯福路,雖然邱謙城當下決定在禁止左轉的辛亥路口瞬間左轉衝上高速公路、讓摩托車無法跟上,沒想到那警總趕快叫了特約計程車繼續跟、還要國道警察在收費站攔人。

邱謙城當然不管他,一路衝到桃園埔心鄉間、四周都是竹林樹林的結拜兄弟家裡,剛好那時有十幾個兄弟在聊天,他馬上告狀:「媽的,警總跟我!」那時跟監的計程車也開進產業道路樹林了,十幾個兄弟馬上拿棍子、拿鋤頭出去包圍計程車,齊聲怒嗆:「騎摩托車追不夠,還計程車過來!再不滾,我們馬上把你埋在這裡喔!」

被這樣圍起來,警總當下也只能摸摸鼻子趕快逃跑,邱謙城就把一萬多本雜誌卸在朋友家,若無其事把空車開回台北,隔天早上再去配貨。後來邱謙城透過桃園經銷商知道,雖然那天經銷商休假,那警總還以為邱謙誠離開兄弟家以後就去送貨了,警總還接著殺去經銷商一直逼問「自由時代的有沒有來」,完全不知一萬多本雜誌是隔天才送出去。

「那些陸陸續續,才有推展民主化、一直往前走的過程,《自由時代》算是一個火種…」

長期跟警總交手的過程,邱謙城已學會隨時保持警覺,例如某次他要出門接洽印刷事務、發現有人在跟,就把車開去姑丈家泡茶、待一陣子以後開姑丈家的車出去再回來──這樣好幾個小時過去,在警總眼中邱謙城是一直待在姑丈家泡茶聊天,實際上邱謙城早已把公事都辦好一圈回來了。

當警總發現對邱謙城施壓、跟蹤無效,有時也會把腦筋動到他家人身上。邱謙城記得父親在桃園大園有兩個警察好友,警察都知道邱謙城在鄭南榕手下做事、時常勸老爸「那邊危險啊,叫你兒子不要做」,老爸淡淡回:「他就當兵、退伍、二十幾歲了,他要做什麼我能管嗎?」警察人情攻勢無效,下一步就是調個陌生刑警假冒跑路流氓,要把手槍賣給邱父、打算接著誣陷他違法持有槍械,邱父當然知道對方玩什麼花招,默默收下,接著就打電話去派出所罵人。

「我們在測試保防啦,你很機警,明天給你兩百塊保防獎金!」那些警察意識到手法被拆穿,還在電話一頭裝傻,邱父也很煞氣嗆回去:「兩百不用,你們拿去買藥吃啦!」

隨著報禁開放、《刑法》100條叛亂罪廢除、媒體業自由開放百家爭鳴的趨勢,如今《自由時代》那禁忌的年代已經已成往事,但在邱謙誠看來,他永遠忘不了自由時代的意義。

儘管現在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有自由民主,在邱謙城出生前參與民主運動的前輩經歷二二八、經歷威權統治、講個話就隨時可能失去性命,在邱謙城的年少時代有了鄭南榕那樣的人,試圖衝破禁忌、推展民主運動,一路推動解除戒嚴、廢除《刑法》100條:「那些陸陸續續,才有推展民主化、一直往前走的過程,《自由時代》算是一個火種……」

黨外雜誌《自由時代》發行印務出版邱謙城(謝孟穎攝)
黨外雜誌《自由時代》發行印務出版邱謙城(謝孟穎攝)

那是你人生最好的時光嗎?「是啊。」如今已60歲的邱謙城笑得燦爛,那是他人生最耀眼的時光。(謝孟穎攝)

對於曾經參與過台灣民主化重大推手《自由時代》的一切,是你一生驕傲嗎?「不敢說驕傲,但我很榮幸能參與那過程……我人生已經活了一甲子的歷程,那4、5年的時間,感覺真的是很輝煌的歷程……」那是你人生最好的時光嗎?「是啊。」如今已60歲的邱謙城笑得燦爛,那是他人生最耀眼的時光。

身為一個過來人,邱謙城盼望現在年輕人可以記取過去歷史記憶。雖然現在年輕人一出生就有自由民主,這些都是昔日很多人爭取來的、未來也還要繼續爭取,對於如何讓年輕人更認識台灣這塊土地,也該從教育著手、改變被威權體制扭曲的各種內容、被影響的國族認同。

時至今日,邱謙城都還有政治立場不同的親戚認為《美麗島》雜誌社成員是叛匪、一直懷念蔣經國時代治安良好的表面,他們可能忘記、也可能從未看過那時代的另一面,但邱謙城還記得。當這些記憶被喚醒,或許,當今人們更能感受到如空氣般自然的自由民主、自由呼吸的權利,是何等得來不易吧。

了解更多鄭南榕與《自由時代》故事、台灣曾經歷的戒嚴日常,請參考「鄭南榕基金會‧紀念館」臉書粉絲專頁(連結)。近期特展「Kìng! 敬你!張芳聞攝影暨鄭南榕肖像再創聯展」將於10月24日(六)於鄭南榕紀念館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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