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7》當中國電影第2年缺席……星馬嶄露頭角、香港影人匿名拍反送中

創辦57年來,金馬獎這個被譽為華語電影最高殿堂、過去常是中港台三強頂立的競賽,好像隨時都反映著政治情勢與壓力。2019年中國祭出電影禁令、加上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乃至今年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疫情衝擊下,金馬獎究竟如何映射這個時代?

金馬執委會執行長聞天祥接受專《風傳媒》專訪指出,隨著中國政府禁止電影參賽後,新加坡、馬來西亞電影意外嶄露頭角,這是過去未曾想的結果;另一方面,香港自去年以來爆發反送中運動,使得創作者希望透過影像抒發,更罕見的有不只一組創作者,以匿名拍攝反送中題材來參賽。

「反送中」勇武派與香港警察在理工大學發生激烈衝突,警方18日陸續逮捕想要衝出校園的示威者。(美聯社)
「反送中」勇武派與香港警察在理工大學發生激烈衝突,警方18日陸續逮捕想要衝出校園的示威者。(美聯社)

繼2014年的雨傘革命後,2019年,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港府與民眾爆發激烈衝突。(資料照,美聯社)

中國禁令再逢疫情夾殺 金馬57力展「台灣電影還沒停」

2020年的金馬獎公布入圍記者會,除由現場揭獎嘉賓宣讀各項入圍外,也連線正在劇組拍攝的嘉賓王淨,遠端同步揭曉名單;而這項安排背後的意義,正是為了展現即便在嚴峻時刻下,台灣電影人仍沒有停下步伐。

記者會結束後,執委會工作人員一路馬不停蹄,不斷聯繫入圍者、頒獎嘉賓,如今慌亂的1個多月終於過去,所有海外入圍者、頒獎嘉賓,終於在4日全數抵達台灣,在進行2周隔離後,紛紛出關參與這場今年碩果僅存的實體影展。

第57屆金馬獎、金馬影展,確實處在一個特別時刻。去年中國政府下達禁令,禁止中國影人參賽,又於頒獎同日舉辦金雞獎;今年在疫情衝擊下,儘管台灣疫情已獲控制,然而世界各地仍未從混亂中恢復,坎城影展取消、釜山影展轉為線上頒獎。直此時分,要舉辦一個國際影展的難度,自然不在話下。

好電影能反映時代,走過將近一甲子的金馬獎,更直接地反映了所謂華人世界複雜的政治、社會氛圍。金馬獎始自1962年,自從1996年開放中國電影參賽以來,不時也被是作政治角力延伸的平台,歷來獎落誰家,皆會掀起論戰,如第49屆金馬獎便曾因中國片在20多個獎項中,抱走10個獎,而遭立委批評,應該另外成立新影展照顧台灣電影。

(延伸閱讀:金馬57》參賽影片10年暴增6倍 從金馬獎一窺「華人世界」影視產業變遷

台獨風波後中國電影「不來了」 金馬意外呈現「南向」姿態

政治上的衝突,在2018年的頒獎典禮達到最高峰。中國導演張藝謀擔任頒獎人時,先以「這麼多年輕導演的作品,代表著中國電影的希望」點燃砲火;而後台灣導演傅榆以紀錄片《我們的青春,在台灣》獲獎時,高喊「希望我們的國家,可以被當成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來看待。」隨後中國演員涂們頒獎時,則稱很高興來到「中國台灣」。

不僅頒獎台上交鋒,包含胡歌、鄧超等與會中國影星,也在官方微博轉發「中國,一點都不能少」,隨即紛紛缺席慶功宴、惜別酒會,隔日全數火速返國;時任文化部長鄭麗君當晚則於臉書反擊,表示這裡不是中國台灣。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最佳紀錄片,導演傅榆(右)。(甘岱民攝)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最佳紀錄片,導演傅榆(右)。(甘岱民攝)

第55屆金馬獎,由導演傅榆(右)執導的《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拿下最佳紀錄片。(資料照,甘岱民攝)

這一輪風波後,各界都在關注,隔年的金馬獎又將呈現如何面貌?最後答案是,中國國家電影局在2019年8月7日,中國國家電影局宣布,暫停中國大陸電影和人員參加第56屆金馬獎。

在中國政府禁止下,包含張藝謀《一秒鐘》、婁燁《蘭心大劇院》等備受矚目的影展大作紛紛缺席,讓56屆金馬獎入圍名單卻意外呈現「南向」趨勢,包含新加坡導演陳哲藝、楊修華分別帶來《熱帶雨》、《幻土》;台灣導演林書雨則前往馬來西亞拍出《夕霧花園》;此外來自馬來西亞、在台灣影壇紮根的廖克發,也以故鄉往事交出《菠蘿蜜》、《還有一些樹》。

電影《熱帶雨》演員楊雁雁。(金馬執委會提供)
電影《熱帶雨》演員楊雁雁。(金馬執委會提供)

新加坡導演陳哲藝執導的《熱帶雨》在2019年上映。圖為片中演員楊雁雁。(資料照,金馬執委會提供)

「那真是意外收穫,不是我可以預期的,尤其去年真是太奇葩的時刻。」回憶起去年的名單,聞天祥說確實很奇妙,「好像展現一個沒有中國電影參加的金馬獎。」

政治局勢未緩 星馬電影大放異彩

星馬電影過去產量不高,也多以賀歲、商業娛樂片為主,若非2013年陳哲藝以《爸媽不在家》擊敗王家衛、蔡明亮奪下最佳劇情片,台灣觀眾的印象,恐怕還停留在2002年的《小孩不笨》。

今年在政治局勢持續緊繃,加上中國影視產業受疫情衝擊下,攤開入圍名單,仍未有中國大片身影;而東南亞影人則繼續活躍,馬來西亞有張吉安執導的《南巫》,歌手黃明志也跨領域以《你是豬》參賽,新加坡則有《男兒王》角逐影帝。

20191118-電影「熱帶雨」導演陳哲藝專訪。(蔡親傑攝)
20191118-電影「熱帶雨」導演陳哲藝專訪。(蔡親傑攝)

許多台灣人對執導《熱帶雨》的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印象,仍是停留在《小孩不笨》一片。(資料照,蔡親傑攝)

聞天祥指出,鑒於去年的情況,今年新加坡、馬來西亞報名作品確實有增加;此外今年入圍名單揭曉後,報導反應最大的就星馬媒體,對所有入圍者都進行訪問,如入圍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的《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作曲者是馬來西亞的佳旺與新加坡的陳文華,作詞人則是大馬音樂人許媛婷,三人都受當地媒體大篇幅訪問;而此外近年來星馬媒體就連入選金馬創投的作品,也會大幅報導。

30年後影響仍在 楊德昌、侯孝賢電影烙下印記

金馬獎與金馬影展,對於東南亞電影人影響不小,其中由侯孝賢創立的金馬學院,更是重要的人才培養基地。包含陳哲藝、廖克發,以及馬來西亞的陳勝吉,甚至來自緬甸、如今已經取得台灣國籍的趙德胤等人,都曾為學員;陳哲藝等人則也不諱言,自己深受楊德昌、侯孝賢啟發。

30年前開始的台灣新電影,如今竟意外在這批東南亞導演身上留下印記。聞天祥指出,現在確實難在台灣導演身上看到這些特質,「也可以說我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

20170509-影人與民眾於影廳內大合照。有趣的點在於,坐於第一排的影人們,是依據各自認識導演楊德昌的先後順序,由左到右排排坐。第一排由左到右分別為製片余為彥、混音師杜篤之、導演柯一正、編劇小野、導演鴻鴻,及導演王維明。(桃園電影節提供)
20170509-影人與民眾於影廳內大合照。有趣的點在於,坐於第一排的影人們,是依據各自認識導演楊德昌的先後順序,由左到右排排坐。第一排由左到右分別為製片余為彥、混音師杜篤之、導演柯一正、編劇小野、導演鴻鴻,及導演王維明。(桃園電影節提供)

2017年,在桃園電影節中,首排的影人們各自依據認識導演楊德昌的先後順序,由左到右排排坐。第一排由左到右分別為製片余為彥、混音師杜篤之、導演柯一正、編劇小野、導演鴻鴻,及導演王維明。(資料照,桃園電影節提供)

聞天祥說明,現在活躍的台灣導演,如楊雅喆跟過吳念真,林書宇當過蔡明亮的副導,魏德聖也一路深受楊德昌提拔,確實都受過新電影薰陶或影響,「他們清楚自己崇拜過、也嚮往過新電影,但更想走出自己的路。」

在金馬學院裡,侯孝賢、廖慶松、杜篤之等台灣新電影元老依然會陪伴學員完成作品,究竟留下多少影響,聞天祥也難有答案;但他認為,如陳哲藝、趙德胤等人,甚至《大象席地而坐》的導演胡波,這些曾參與過金馬學院的學員,創作裡都有新電影印記,而這可能是當他們要跟當地電影環境抗衡、要跟潮流對抗時,就會從新電影裡面尋找養分。

20201118-金馬學院舉行結業式,並於金馬影展放映短片成果。擔任導師的徐漢強(下左二)笑稱他在過程中扮演的是「鬼打牆偵測機」。(金馬執委會提供)
20201118-金馬學院舉行結業式,並於金馬影展放映短片成果。擔任導師的徐漢強(下左二)笑稱他在過程中扮演的是「鬼打牆偵測機」。(金馬執委會提供)

金馬學院18日舉行結業式,並於金馬影展放映短片成果。導演侯孝賢(後右四)以金馬學院院長身份出席結業式。(金馬執委會提供)

對於這批導演、作品獲獎,聞天祥強調,這並非金馬獎刻意為之,「這就是他們的能耐,剛好這些人成長過程看的電影、學習方向是新電影,拍的東西又被評審拔擢出來。」

中國電影不來 聞天祥最遺憾獨立電影無法被看見

星馬電影開始在金馬獎嶄露頭角,然而之於中國電影又是如何?前有禁令,後有疫情,儘管金馬執委會並不統計到底有多少屬於所謂「中國電影」;不過,對照去年廣電總局下達金馬禁令後,劇情長片報名件數,從前年的228件在去年驟減為91部,也不難想像所占比率之高。

「中國把金馬獎升高為所謂的政治活動,我們也被抬高到很奇怪的地步。」從去年至今,聞天祥每次談起這個話題總是無奈,「對於政治我們無解,只能以片論片,用時間證明一切。」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影》最佳導演張藝謀。(甘岱民攝)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影》最佳導演張藝謀。(甘岱民攝)

2019年,中國發出對金馬的電影禁令。圖為中國知名導演張藝謀在2018年以《影》一片拿下金馬最佳導演獎。(資料照,甘岱民攝)

不過除了大製作、商業色彩較重的中國電影外,金馬獎對中國獨立電影人還有另一層意義。中國電影要在當地上映,皆須獲得由國家電影局核發、俗稱「龍標」的許可證;而如縱橫於各大國際影展,也是金馬獎常客的導演婁燁,就因為作品常未獲許可,而被中國網友戲稱為「龍標困難戶」。

婁燁歷來作品,除了性愛與暴力場面備受刁難外,包含《頤和園》劇情涉及天安門事件、《風中有朵與做的雲》涉及反迫遷群眾暴動等情節,也常被認為是受到阻礙的原因;而他曾在2014年以《推拿》抱回6座金馬獎,無疑展現這樣一個平台,對於像他這樣的創作者之支持。

第55屆金馬獎最佳導演入圍《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婁燁。(金馬執委會提供)
第55屆金馬獎最佳導演入圍《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婁燁。(金馬執委會提供)

中國導演婁燁因作品風格被戲稱為「龍標困難戶」。(資料照,金馬執委會提供)

聞天祥表示,就算沒有龍標,只要合乎金馬獎對於電影的認定標準,都可以報名參賽;而對於中國禁令,他真正擔心的,正是像這些類型的電影,還有沒有機會被看見?諸如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馮小剛的《我不是潘金蓮》等作品,最初也都曾受龍標刁難,並在金馬獎獲得肯定。

聞天祥再舉例,如以《路邊野餐》摘下最佳新導演的畢贛、以《八月》獲最佳劇情長片的張大磊,這些新人導演,也都是在金馬成為備受期待的新星,並獲得更多資源,「但現在我們沒有幫助這批人的機會了,只能期待他們有其他機會被看到。」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地球最後的夜晚》導演畢贛。(顏麟宇攝)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地球最後的夜晚》導演畢贛。(顏麟宇攝)

中國導演畢贛以處女作《路邊野餐》拿下第52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資料照,顏麟宇攝)

站在對立面!紀錄片逆勢成長,今年一舉突破百部

不過,對比起劇情長片的縮水,紀錄片、短片卻逆勢成長,尤其紀錄片在今年來到102部高峰。其中,包括香港導演李哲昕的《迷航》拍攝中國廣東烏坎村抗議事件、中國導演鄧偉的《父親和爺爺》從祖父兩代衝突拍都市變遷、來自香港的《佔領立法會》更生猛直接,鏡頭隨著反送中青年衝入立法會大樓。

「紀錄片不能說不受影響,但理論上它更站在對立面,所以最不受影響。」聞天祥表示,這幾年中港台社會局勢發生很大變化,創作者想有所抒發跟表達,拍攝劇情片除了要考量政治跟商業因素,製作上也費時耗力,但這樣的情懷,在紀錄片跟短片反應很明顯。

20180525-《印樣白冷圳》試片,映後聞天祥參與對談。(甘岱民攝)
20180525-《印樣白冷圳》試片,映後聞天祥參與對談。(甘岱民攝)

金馬執委會執行長聞天祥指出,紀錄片近年快速成長,今年更突破百部。(資料照,甘岱民攝)

除了《佔領立法會》外,以反送中運動為背景的入圍作品,還包括郭臻的劇情短片《夜更》。於反送中運動期間拍攝完成的《夜更》,被稱港版《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透過一名夜間計程車司機與不同乘客的對話,帶出不同世代、階級對於整場運動的看法。

聞天祥坦言,去年跟今年金馬獎,都有以反送中為題材的報名作品,只是不一定會呈現在入圍名單上,「評審也很痛苦,思考怎麼冷靜的來看,這些作品能不能進入最後5強?」

特殊的是,《佔領立法會》創作者為「香港紀錄片工作者」,也是金馬獎首度出現匿名入圍的情況,對此聞天祥也指出,執委會確實有就此進行過討論,但原則上,只要報名的名字,和電影片尾出現的頭銜一致,便可以接受,「如果電影裡有打出名字,但報名資料卻匿名,那我們就不會接受。」

反送中運動衝擊深遠 匿名香港紀錄片不只《佔領立法會》

聞天祥透露,其實以「香港紀錄片工作者」名稱報名的作品,不是只有《佔領立法會》,不過並沒有進入決選名單,但究竟這幾個香港紀錄片工作者是否是同一群人?金馬執委會倒也無從得知。

「有時大家也是好意,會問中國電影不來,金馬獎怎麼樣。」 談到這段時間以來的壓力,聞天祥也坦言,如果是優秀作品不能參賽,他當然遺憾,「但最重要是,怎麼不辜負這些來的好片?不能因為機制或其他事,影響他們被看到的機會,這我有自信,金馬獎做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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