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照小革命/逆風天使的長照實驗課─你的愛是他的藥

長照小革命/逆風天使
長照小革命/逆風天使


根據勞動部2019年5月的統計,身心障礙者的失業率高達8.1%,是當月整體失業率3.67%的2.2倍,顯示身心障礙者就業的不易。而繼上一集,我們介紹兩個母親如何帶著自己逆風而行的身心障礙子女,藉著投入長照工作找到自己生活的步調後,今天我們將走進高雄凱旋醫院,看看他們成立的全台第一個身心障礙長照班隊,如何協助精障朋友在長照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人生。


發病影響生活工作 直到受訓後找到方向

『(原音)就摸著她的肚臍,然後轉過來,1、2、3,這樣』

說話的阿智,正在「操作」CPR安妮,示範如何急救飲食噎到的個案。20多歲的他,正在凱旋醫院大寮百合園區的護理之家擔任長照員,談到受訓過程中和安妮的恩怨情仇,阿智的說法很有趣。

『(原音)受訓最困難的應該就是,我們不能接觸真人,所以只能依賴安妮,對安妮,幫她們穿衣服,因為她們是塑膠的,她們不是人呀,對呀,所以她們沒有彈性,就是你常常要移動她們,動好了時候,然後壓好了,然後手放開,然後他們會啪,身體會打開,手會打到你的臉,會揍到你的頭,這跟現實生活不一樣。』


阿智在長照受訓過程中,靠著CPR安妮學會了許多長照訣長照。 (曾國華 攝)

中等身高,但體型略為壯碩,戴著眼鏡的阿智是凱旋醫院長照班培養出的第三批長照員,一說到過去自己發病的狀況,並不扭捏,從18歲開始,一連串求學感情及工作的挫折,最後讓他精神難以承受,性格丕變,導致發病,家人一度難以相信,還以為他卡到陰。

『(原音)一開始,家人以為我卡到陰,還是什麼,對呀,然後就帶我一直去廟裡面拜拜,但也沒有效,然後後來他們覺得不行,帶我到凱旋醫院,可是那時候來凱旋的時候,我家人就覺得我這麼健康的人,怎麼可能會得精神疾病啦、躁鬱症啦、憂鬱症,那我家人就把我帶回來,然後那個時候醫生就說,你要考慮清楚喔,這個病呀,如果你擅自帶回去,然後又沒有調整藥物的話,以後可能很嚴重,就警告我的家人,然後我家人把我帶回去了之後,也給我斷藥,沒有藥可以吃,然後那時候就整個爆發,然後我就到了長庚醫院的急性病房,就開始我生病的人生。』

只是就醫後的工作始終浮浮沉沉,從加油站、手搖杯,再到學校助理,但卻直到了凱旋醫院受訓工作後,才真正讓他有了正常作息,整個身體才逐漸恢復健康和體力。阿智:『(原音)我以前沒有工作的話,我真的是睡整天,然後就是睡覺吃飯,睡覺吃飯,然後自從來到這邊受訓,有工作以後,像以前受訓是九點上課,所以就不能熬夜熬通宵,然後現在到那個護理之家,我車程就要騎四十分鐘,就變成說我六點多就要起床,所以我現在簡直是我人生健康的顛峰,真是很健康。』

長照2.0彈性工作特質 精障朋友重回職場的跳板

(現場音/凱旋醫院工作人員介紹)『凱旋這邊現在都做得很完整,各個面向都有。』

走進高雄凱旋醫院,這裡正是阿智受訓地方。事實上,凱旋醫院從3年前就接受高雄市勞工局博愛職業技能訓練中心,為身心障礙朋友開辦長照班隊,3期下來培訓了43人,阿智只是其中的一員。身材嬌小,削了個短髮,戴著眼鏡,當初發起這項計畫的精神科醫師徐淑婷就認為,長照2.0這種具彈性工時的工作,非常適合做為精障朋友重回社會的跳板。

『(原音)當時剛開始,這個照顧服務班其實是希望說可以培養一些可以照顧別人的,因為就像是剛剛有看到他們如果這個照顧這件事情,是可以有程度的分別、有難易的差別。那至少我們有某一些容易的部分,他們是可以做的。再來還有一件事是很重要,大家都知道說,在精神障礙者裡面,因為他們要服藥的關係,所以他們的體力或腦力,可能都沒有辦法像一般人一樣,一下子就可以承接一整天的工作,所以這大概是最有可能是可以時數不用那麼長,理想上,是可以不用那麼長的工作,是可以做為回到社會的踏板。』


凱旋醫院精神科醫師徐淑婷強調,長照2.0的彈性工作特質,非常適合做為精障朋友重回社會的踏板。(曾國華攝)


凱旋為身心障礙朋友開設的長照班隊,訓練的要求相當嚴謹。 (凱旋醫院提供)

工作就是復健 協助精障朋友生活重建

或許有人會問,精障朋友的治療,不是應該比工作更重要嗎?長期協助精障朋友就業的台北市心生活協會總幹事金林則不以為然地說,正是因為沒有工作,才讓精障朋友缺乏和社會的互動機會,最後造成他們和現實脫節,社會功能退化。

『(原音)那功能退的過程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是,是在於你愈來愈少跟別人接觸、愈來愈少與社會接觸、愈來愈少操作事情的機會,就好像一個人的骨折,骨折之後就打石膏,你的手就有1個月、2個、3個月不能動,那等到你石膏解下來的時候,你就發現你的手變形了,你要花很長的時候去復健,把它拉開,把它的肉長回來。那腦看不見,其實腦也是這樣,就是當你病了、退出職場了、退出學校了,然後你朋友不見了,然後好像有些事情,家人都承擔起來了,那你可能沒有機會再去鍛練。所以有一部分病人的退,並不是單純在於病程,而是在他少了與復健的機會,也沒有人際互動的機會,所以他在整體的社會心理功能及生活功能就會一直下降。』


台北市心生活協會總幹事金林強調,沒有工作和人的互動,將會加速精障朋友的許多功能退化。(曾國華攝)

而一直關注長照及身心障礙朋友的台灣社會心理復健協會理事長滕西華也認為,工作對精障朋友而言,就是最積極的復健。『(原音)就是我們在做精神障礙者的重建,我們講復元的過程裡面,最積極的社會參與就是工作,也就是工作就是最好的復健。除了人是群居的動物以外,工作可以提高的他的自尊自信、他的尊嚴,剛剛講他有用,而且透過他不斷地工作,他的肢體、他的活絡性、他的身體伸展知能,肢體的能力也好,智能的能力也好,人是活動的動物,那工作就是最好系統讓你的身心、你的頭腦及身體動得起來的一項,所以工作就是最積極的復健。所以如果有人今天告訴精神障礙者說,你要復健好再出來工作,那就是完全不了解工作對他的價值。』


台灣社會心理復健協會理事長滕西華認為,對精障朋友而言,工作就是復健。(資料照)

發揮身心障礙特質重返社會 不靠愛心靠實力

儘管如此,外界也不免質疑身心障礙朋友的工作能力!但數字會說話,因為根據博愛職業技能訓練中心的調查,許多任用班隊成員的雇主滿意度可都高達8成。

滕西華和阿智就分享了自己的觀察。滕西華:『(原音)我有一個障礙者個案很妙,她是不跟人家聊天,她害怕跟人家聊天,所以她專注度很高,我原本以為這個社會是大家都須要交朋友,我們就服員(就業服務員)也是,也認為這個人的人際關係不好,因為她不跟人家聊天,可是你知道嗎?老闆最愛她,因為跟她一起工作的阿姨們都在聊天,產能就變低,因為她不跟人家聊天,所以她包裝的速度就好快喔,就很專注。』

阿智:『(原音)其實你不要覺得說,我們身心障礙的工作就不如人,我們那個時候是屬於愛心加油站,所以有一些身心障礙的弟弟妹妹會來幫忙,我們已經擦得很順了,但他們其實是用生命來擦車啦,就是整台車都擦得很用力,這就把你車上的水痕擦得一滴都不剩,然後到了12點、1點,他們都不吃飯,都是一直擦一直做這樣子,我覺得我們雖然在智力或是思考方面不如一般人,可是我們工作方面,我們其實是不輸的,對呀。』

而長期為身心障礙朋友媒合工作的博愛職業技能訓練中心輔導員柯青宜則語重心身地說,雇主的愛心真的只能用一次,而真正決定自己是否能長久留在職場的絕對就是工作能力。『(原音)我常常會跟學生說,同學們要記住一句話,要做愛心就一次而已,如果這個雇主是靠他的愛心用你一次,那真的你拿不出你的實力就一次而已。所以還是會回歸你們從這邊離開了,脫離了我們的保護,要如何在外面走得更久,就是要擺脫靠愛心這句話。』


高雄市博愛職業技能訓練中心輔導員柯青宜強調,精障朋友留在職場的關鍵絕對是工作能力,而非靠雇主的愛心。(曾國華攝)

確保工作水準 凱旋長照班隊要求高

#音樂#

『(爬樓梯的腳踏聲實況音)凱旋工作人員:他們家有兩隻小狗,很熱情的小狗,哈囉,這是我們世倫。』

爬上老公寓的樓梯間,迎面而來開門的正是在長照員考試中取得「第一名」的學員─世倫。170多公分,理個平頭,穿著t恤,戴著眼鏡的他,服務的是60多歲,中風行動不便的柯大哥,問起坐在輪柯上,滿頭白髮的柯大哥,世倫照顧他的狀況時,柯大哥簡直滿意得不得了。

柯大哥:『(原音)跟他相處得非常好。(記者:那裡好。)柯大哥:那裡好?我今天能長得這麼茁壯都是靠他啦!(記者:他怎麼幫你養得這麼茁壯?)柯大哥:吃好,穿好,差不多只是不是我的父母而已。(記者:那有這麼好?!)』

事實上,為了確保學員的工作水平,一般人取得長照員資格,上課及實習只須要125小時,但凱旋醫院的長照班隊從第一期就將標準提高到360小時,第二期以後更是上調到420小時。

像世倫對柯大哥日常的照料,根本不成問題。而這一老一少在生活中的互動也早有默契,像柯大哥幾乎已經是世倫的人體鬧鐘。

世倫:『(原音)因為早上會起不來嘛,我不知道吔,這是我一個應該是逃避工作的心態吧,就不想起來呀,就賴在床上。現在是好一點,就是柯大哥每天早上就會打電話跟我說,我要吃什麼,我要吃什麼這樣。』

而世倫也習慣於這樣的互動模式,早上就為柯大哥帶來早餐,下午清理家務,以及為柯大哥沐浴。問起世倫,工作對他的意義時,世倫的感受真的很深。

『(原音)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它會讓你更快康復,會讓你更想要從,可能有些人因為已經放棄了嘛,可能覺得生這病就看不到未來還是什麼,可是我不會這樣想,因為正常人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然後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那我是不是就比正常人好一點。』


柯大哥(圖右)早已成為世倫的人體鬧鐘,兩人的互動早已有了默契。(曾國華攝)

因應精障朋友需求 長照課程設計大不同

『(電視劇片段)神經病就是要關起來,他們四處亂跑。你用你的手機在監聽我。有緊急狀況。你到底有沒有吃藥,你到底有沒有吃藥。該吃藥的是那些爛人,不是我!』

這是電視劇《我們與惡的距離》的片段,影片中的「應思聰」正是思覺失調症的患者。儘管工作對於精障朋友能帶來正面的影響,但凱旋醫院也坦承當初規劃訓練精障朋友從事長照計畫時,的確引發了許多疑慮。凱旋醫院社區復健中心主任郭明慧說:『(原音)當初我們在申請身心障礙者照顧服務班的時候,其實我們的壓力很大,因為有太多的媒體會報導精障礙朋友的危險,不管是殺人啦或是突然的攻擊,或是隨機砍人的事件,其實這對我們來講,對我們承辦這個照顧服務班的壓力也很大,因為我們主管機關也會擔心說,萬一一個精障朋友到一個高齡長輩家從事居家服務的時候,這時候他是一對一面對這個老人家的情況下,萬一他的精神狀況突然發作的時候,老人家會不會有危險,家屬也會擔心,甚至會不會有精神狀況干擾,結果放一把火,把這個老人家的房子給燒了?』


凱旋醫院社區復健中心主任郭明慧坦承,承辦精障朋友的長照班隊的社會壓力不少。(曾國華攝)

因此,為了能維持這些學員就業的穩定性,有別於一般職訓班隊,凱旋除了會先篩選能定期看診服藥的人外,還在受訓過程中設計增加了壓力調適、人際關係及情緒管理等課程,甚至安排學員有一個過度性就業的服務期,進行觀察及學習,而班隊也隨時有危機處理的機制。

『(原音)危機處理很重要,是因為我們精神障礙朋友,他們雖然從事照顧服務的工作,他可能前一天晚上跟家人吵架了,或是今天一早起來錢掉了,然後心情不好,這個時候他會不會把自己的情緒帶到今天服務的高齡長輩身上,這是有可能的!(記者:你們有碰過這樣的例子嗎?)世倫這個個案沒有碰過,但其他人有碰過(記者:那你們後來怎麼處理?)就是說我們如果一早發現我們精神障礙朋友,他早上要提供服務的時候,他的情緒不穩,這個時候我們從他的表情,他講話的態度,還有音調,就可以察覺他的不對勁,這個時候我們會第一時間會趕快去關心他的狀況,要不要老師找其他居家服務員,或是其他夥伴來幫助你,讓你今天稍為喘口氣休息一下,這個時候我們精神障礙夥伴就會評估說,如果他覺得他今天還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沒有問題的話,那我們還是會讓他工作,只是我們會用電話來追蹤,而且我們會打電話去案家,去追蹤他服務的狀況,可是如果我們這位精神障礙朋友覺得說,我今天情緒很不好,擔心可能會出現一些狀況,這個時候我們就會趕快找代班的同仁來代替他。』

訓練自我抒壓 重新融入社會

郭明慧進一步強調,這些設計就是希望訓練學員學會如何面對自己的壓力,並願意開口尋求協助。而其中世倫就是很好的例子。

『(原音)如果發洩不了的話,我會找醫生講,如果醫生說那沒什麼的話,我會找我叔叔講,如果我叔叔又說了一番道理給我聽,我還是聽不進去的話,我會再去找其他人,就是找到一個人,他講出來的話是我聽得進去的,那我就會很安心,他們會給你一些意見,你不要全部都聽進去,可是你也不要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時隔今日,世倫逐漸在工作中找回自信,而一轉頭問起柯大哥會不會怕世倫時,大哥的風範的確不同。

『(原音)他不要怕我就好了,我還怕他!?(記者:那你知道他是怎樣的狀況?)知道呀,怎麼不知道,我怎麼會在意,他都不在意我,我怎麼會在意呢?』


長照罩你,就像世倫照顧柯大哥一樣,毫無問題。 (曾國華 攝)

期盼擴大學員影響 發揮強大同儕力量

柯大哥的話,聽在凱旋團隊的耳裡,不免欣慰。3年下來,凱旋和高雄市博愛職業技能訓練中心的合作,為身心障礙朋友開啟了另一扇窗。然而,對徐淑婷而言,她更期待的是能讓這些學員發揮『同儕力量』,因為當這些學員從『康復者』變成『助人者』後,不僅可以照顧其他需要被照顧的精障朋友,對學員本身而言,也具有正面影響。

『 (原音)其實他們好手好腳,可是卻是沒有地方可以貢獻。我們都知道其實有一個「協助者定律」,就是當他們是協助者的時候,他們可能會復元得更快。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從整個精神復健的脈絡來看的話,如果這個人變成像是一個同儕,在國外很多都是同儕,他們是負責某種程度去協助同樣是精神康復者這群人,其實是蠻多的;另外一個就是從很多文獻,尤其是社會學的文獻中可以發現,當他是一個助人者的時候,他自己需要被助的地方,反而是可以更可以被照顧得到,或更進步的。我想這個部分,是我們整體精神復健或是職業重建很大的目標。』

『(電話接通聲)喂(記者:阿智嗎)』

嘟嘟嘟的電話那邊,傳來了阿智的聲音。訪問過後的3個月,阿智參加了長照員單一級證照考試,順利考取了專業證照。長照工作,讓阿智走過了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歲月,如今重新回到了人生正軌,真有說不出的滋味。只是不論是阿智或是世倫,在這條逆風而行的漫長人生路中想順利前行,除了自身的努力外,更須要的是你我的接納,因為唯有愛,才是他們的特效藥。


阿智在訪問後三個月,順利考取了長照單一級的專業證照,為自己人生開啟不一樣的路。(曾國華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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