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果兄弟:用具體的藝術行動瓦解體制具體的惡」(一)我的紙包著我的火

費頓「堅果兄弟:用具體的藝術行動瓦解體制具體的惡」(圖: 堅果兄弟提供 )
費頓「堅果兄弟:用具體的藝術行動瓦解體制具體的惡」(圖: 堅果兄弟提供 )


摘要:

集體主義盛行的強權中國,千人一面,犬儒、無助、迷茫。以堅果兄弟為代表的藝術行動者卻實踐著豐盈的人生和難得有趣不那麼悲情的抗爭,在越發局促的公共空間中,以藝術的外衣進行力所能及的發聲和行動,撐開一些可能性。

 

「嗯哼,舉報已成為中國最重要的政治實踐之一。」

「反黨反國,還想要言論自由?馬上舉報你!」

「你這屁股坐歪了,今天不舉報你我不姓趙!」(編註:趙家人語出《阿Q正傳>意指掌權權者,既得利益者)

「歡迎使用舉報神器,依法行使民主權利。」

 

當詩人王小妮繼方方(中國作家,疫情期間著有《方方日記》)、梁燕萍(湖北大學教授,因支持方方被調查)之後成為被舉報的又一個受害者,堅果兄弟實在看不過去了。「他們又動了與我相關的人」。這個「相關」是在八十年代詩歌狂潮時,堅果兄弟讀過王小妮的詩。

審查和舉報成為當下中國的公共事件,觸動了自己,就要用公共方式回應。堅果兄弟的回應是,在5月15日發起反思舉報體制的系列藝術行動:籌款研發舉報神器(該神器可檢索出被舉報者發表過的敏感言論)、拍賣神器、頒發真話冒險獎、舉報與自我舉報實驗,最後起訴騰訊。

行動引來質疑,要製造一個魔鬼來打魔鬼?同為藝術行動者的鄭宏斌、武老白也感到迷惑,直到過程中堅果兄弟揭露了舉報黑市,也順手花50元人民幣舉報了25次《環球時報》才有點興奮。

但真正吸引我採訪堅果兄弟的不是舉報行動的道德爭議,而是他有趣的人生以及他進入公共議題調動公眾參與的奇思妙想。


(圖:堅果兄弟提供)

過去幾年,中國媒體自由和公民運動遭遇全面打擊,幾個青年藝術行動者卻異軍突起。他們總能抓住公眾痛點,在環保、驅趕低端人口、#Metoo運動和新冠疫情等公共事件中巧妙刺激公眾參與,甚至挑釁公權力。我驚歎他們的創造力和行動力。作為一個因言獲罪歷經牢獄之災的人,我忍不住擔憂,他們會不會太冒險。當然,也可能是我,慫了(編註:軟弱畏懼)。

集體主義盛行的強權中國,千人一面,犬儒、無助、迷茫。以堅果兄弟為代表的藝術行動者卻實踐著豐盈的人生和難得有趣不那麼悲情的抗爭,在越發局促的公共空間中,以藝術的外衣進行力所能及的發聲和行動,撐開一些可能性。

逃離無趣,天才藝術行動者半路出家

天才、瘋子、冒險家、藝術家、行動者、公民、社會活動家···不管怎麼形容和解讀,堅果兄弟都不在乎,隨記者去理解和書寫,只因這些詞都很有趣。

堅果兄弟出生在湖北崇陽,他承認從小就是野孩子,喜愛折騰。孩童時,會拆自行車鏈子組裝成槍,在河裡收集可燃燒的氣體,用報紙搭成房子,還會偷別人家的東西來燒烤。

只要無趣,他就逃離。讀書時討厭公式化的數學,他就輟學。投靠舅舅在武漢的工廠,白天打工,晚上看A片,重複久之發覺沒意思。回到老家趕鴨子,很快也乏味了。喜愛文學,他才回到學校邊讀書邊編寫校刊。高二寫小說諷刺應試升學教育,被校長批判;高三,他抄襲了坐前面的髮小(編註:兒時玩伴)的英語考卷,考上湖北一所大學的中文系。

唯一沒折騰的,是大學時期,也就是八十年代的詩歌狂潮。多數時間都在看書讀詩,精神世界逐漸豐富,也是那個時候,堅果兄弟讀到王小妮的詩。

 

我的紙裡包著我的火

我的火中燃出你的光

在任何苦難歡樂的現場

家園與家園結為城邦……

 

時隔近20年,堅果還記得王小妮這首《我的紙裡包著我的火》。

畢業後,想做記者,但報社門檻高,他只好進了深圳一廣告公司做文案,好歹與文字相關。做著又覺沒意思,總是些饑餓行銷。商業始終包容不了他大膽無忌的創意,他也受不了文案被改了又改,加上受非盈利組織專案的影響,堅果兄弟發現做讀書分享、電影課堂、小型展覽、藝術行動比做廣告有趣多了。

得逃離無趣,2011年堅果兄弟辭去工作,半路出家,開始在藝術中進行各種實驗和行動。

堅果的藝術行動深受獨立藝術行動者歐寧的影響。歐寧出過詩集,做過設計,策過展,拍過紀錄片;還是個活動家(activist),上過美國高校講堂,又能回到中國鄉村重建鄉村公共生活,邊放露天電影,邊和農民嘮嗑(編註:聊天)。

歐寧認為當代藝術是一種「社會參與藝術」,藝術家只是起到「催化劑」作用,負責啟動並動員公眾,達到社會參與的目的。

堅果深以為然,也身體力行,通過有趣的社會參與藝術,進入事件現場,刺激公民討論和社會參與。

2011年,越來越多書店倒閉消失,只剩下「新華書店」。香港三聯書店退出廣州,成了當年的文化事件。堅果兄弟發起《30天就倒閉書店》行動,邀請30位店長,每個店長每天與讀者討論一個問題,把藝術行動變成一個民間自發的持續30天的文化節,反思殺死實體書店的真正殺手。

2012年,堅果兄弟為一千人郵寄春天的種子,他說,「有種,就有可能性」。2013年,堅果兄弟拍了「我用一塊錢買你的一句話」和「沉默的100分鐘」等紀錄片。2014年則是針對敏感的輿論環境推出「敏感詞售賣計畫」、「『不洗耳朵』城市聲音展覽」等。

即便半路出家,堅果的天分還是吸引了不少同行者。武老白直言羡慕堅果的腦子,「那腦子轉個不停,想法多,而且行動力強」。

作者》費頓 獨立撰稿人,關注中國公民社會發展以及為此付出的行動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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