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難者的劫後人生】張常美:會讀書的人還真倒霉

  • 張常美小檔案

  • 1931 年出生,臺中縣人

  • 16 歲就讀臺中商業職業學校一年級時,遭情治單位以「參加叛亂組織」罪名起訴

  • 偵訊 1 次後即受審判,判刑 12 年

我的老家在南投,小時候功課還不錯,初中三年都擔任班長,以前能讀初中就很厲害了,我的成績還能保送進入高中部,繼續做班長。當時學校規定,每班的班長都要參加學校的自治會,我就參加了 4 年,沒想到因為當時擔任會長的高三學長涉嫌參加共產黨,整個自治會有幾 10 個人被抓,現在想想,會讀書的人還真倒霉。

被警察逮捕的那天我還在上課,工友突然通知說校長找我過去;到了校長室,只看到校長頭低低的,旁邊則站著兩個陌生人,校長說,「他們有話要問你,你跟著去」,當時我很聽話,校長講什麼我就乖乖照做。

那兩個人帶我離開學校,來到一個辦公廳,進去裡面全是牢門,我被要求進去其中一間牢房,裡頭已經關了 6、7 人,其中有北一女、中女中的老師,還有 2、3 歲大的男孩,他們安慰我別哭了。

接下來每天都有新的人被關進去,一開始大家都會哭,久了就麻痹了,而且牢房人太多,所有人只能輪流躺著睡,深夜還會聽到有人挨打的哀號聲。

期間辦案人員叫我去談過一次話,問我叫什麼名字、在哪讀書、家裡有哪些人,接著問認不認識「會長」,知道他是共產黨員嗎?我說不知道,辦案人員大聲說,「名單上有你的名字,趕快簽個名回去睡覺!」我被迫簽了字,但上面寫什麼,我完全不清楚。

直到審判當天,我才知道一起被告的有 5、60 人,法官接連宣判誰是死刑、誰要關幾年。我因為從初中就以班長的身份參加自治會,一直到高中一年級,參加 4 年,情治單位就認定我的共產黨資歷也是 4 年,所以我雖然未滿 18 歲,卻要關 12 年。

這 12 年,我換過很多牢房,臺北、臺南都有,最遠還去過綠島。那時候我們和普通犯關在一起,普通犯就是吸毒、偷竊的,獄卒都叫我們「思想ㄟ」(台語),對我們還算客氣。移監到綠島後不用天天在牢房,但上課都要上國父遺教、三民主義的東西,不過我都沒在聽,考試也隨便考,反正能安穩度日就好。

在綠島最大的事情就是再叛亂案,當時有人在獄中閱讀左翼的政治理論,還會私下傳遞紙條討論,結果被獄卒發現,開始大規模清查。有個學長寫信給我,結果被人從中攔截。我心想,什麼都沒做就被判 12 年,現在被發現證據,我大概要被槍斃。

那個時候我變得比較聰明,特務問我說認識學長嗎?知不知道信裡寫些什麼?他還把信的內容大聲唸出來,問我如果拿到信的話會怎麼做?我馬上回應,一定馬上拿去報告。特務又問,可是學長說之前有拿過一封信給我,為什麼沒拿去報告?我反應很快,回說以為那是情書,看都沒看就丟掉了,就這樣逃過一劫。

其他人就沒這麼幸運了,我有一個獄友叫傅如芝,之前有人送信給她,她都不敢看,全藏在一個熱水瓶裡,結果還是被發現。我記得那天我們在大廳,突然有人來傳話「傅如芝,特別接見!」當時判決還沒出來,怎麼會有人特別接見?

傅如芝也知道大事不妙,表情變得很僵硬,她跟著傳話的人下樓,我們跟在後面,突然傅如芝回頭說了聲「再見,你們保重!」就快速離開,我們只能一直哭。

另外還有一個獄友叫丁窈窕,之前跟我同房,那時候她已經在獄中生了一個小女孩,住一陣子之後,也有人說要特別接見,特務還直接把小孩抱走,交給其他的獄友。眼睜睜看著媽媽跟小孩告別,真的好難過。

![張常美出獄後與同是獄友的歐陽劍華結婚,當時的伴郎伴娘也是白色恐怖受難者(攝影/林煒凱)
![張常美出獄後與同是獄友的歐陽劍華結婚,當時的伴郎伴娘也是白色恐怖受難者(攝影/林煒凱)

移監到土城生產教育實驗所後,我認識了我先生,他之前是金門國小的校長,因為說了句「老蔣如果真的很偉大,為什麼丟掉整個中國?」被判感訓 3 年,刑滿後沒人保他出獄,最後關了快 10 年。

我們出獄時都 30 幾歲了,隨時有人監視,我先生去禮品店工作,特務跑去跟老闆說,「你雇的這個人是匪諜,要小心哦」老闆嘴巴上說沒關係,卻開始苛扣我先生的薪水,大概知道匪諜找工作不容易,就想佔我們便宜。

後來,先生決定自行創業,開了間禮品店,專門幫人寫輓聯、剪金字,好險他寫字很漂亮,還會寫很多字體,繪畫、書法、寫木匾都難不倒他,就用一支筆養活一家人。

出獄的生活實在太苦了,大家都在努力養活自己,沒空和獄友聯絡,不過我先生有把獄友形容的刑求過程畫下來,很多年輕人看到之後,才知道當時的偵訊過程是多麽可怕。

先生 9 年前過世,我現在和女兒住在一起,有空的話幫她處理帳目或是做點雜事,偶爾回來整理老房子,只希望接下來的日子簡單就好。

記者:陳珮瑜

設計:陳怡蒨

工程:呂理詣、熊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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