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日雙語教育如何造就孩子的未來?

繼前2次專欄(〈日漸增加的臺日跨國婚姻與雙語教育的前景〉、〈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答案的「雙語教育」:來自臺灣的教育現場〉),此次專欄中作者試圖摸索,這些教育將如何造就或影響孩子的未來。

臺日雙語者的未來出路為何?

要在臺灣持續實行臺日雙語教育,對小孩子而言是很大的負擔,實行起來絕對不容易。正因如此,家長最關切的問題或許便是:成為臺日雙語者之後,孩子未來的出路究竟為何?

雙語教育相關資訊本就以英語圈居多,而同樣是華語,和中國大陸的普通話相比,「臺灣華語」與日語的雙語者(單就數量比較)又顯得更少,因此資訊入手更是不易。日本的高中、大學入學考試的歸國子女名額幾乎都是以英語圈的雙語者為對象,採用中文的學校只有極少數。

現在位於臺北、臺中與高雄的私立日僑學校,以及以就讀臺灣當地學校的孩子為對象,進行日語教育的補習學校「臺北日本語授業校」,都只開設至國中部,臺日雙語者在那之後出路各異,必須自行摸索。

例如,從日僑學校畢業的學生若想繼續接受日本式教育,便必須配合日本高中入學考試的時期移居日本。不過,從日僑學校國中部畢業的學生,通常日語已經是第一語言,不需要考慮如何維持語言能力的問題,因此比較多的案例似乎是畢業後直接進入臺灣當地的高中或大學就讀,之後再以交換留學或打工度假之類的制度前往日本居住。對一邊就讀臺灣當地學校,一邊透過補習學校等手段自力習得日語的臺日雙語者而言,情況也相同。

附帶一提,從日僑學校國中部畢業後若想進到臺灣當地高中,便需要以中文準備入學考試,這也是很大的負擔。

至於之後的工作出路,對臺日雙語者而言較為人氣的選項,是到有在臺灣發展的日本企業工作,這樣他們就不必離開父母,可以在工作中發揮自己的語言能力,還可以以研習或出差的名義前往日本。

不管如何,這些雙語者遲早必須面臨選擇:要移居日本,或是要留在臺灣。

採訪生涯規劃指導的專家

那麼在日本的教育現場又是如何指導學生生涯規劃的呢?筆者採訪到了東京都江戶川區立小松川第二國中校長,橫澤廣美老師,他曾從1991年開始於臺北日僑學校任職3年,其中在1992年至93年的2年內擔任生涯規劃指導主任、三學年主任、三學年班導,經驗非常豐富。

訪談是在2019年夏天,於江戶川區立小松川第二國中校長室進行的。橫澤老師回答問題時,沒有絲毫迷惘。

「教師可以指導學生生涯規劃,但最終還是要由學生自己做決定。義務教育結束之後,是否要上高中,要的話要去哪間高中,這些都必須自己選擇。所以國中三年的時間,主要就是要培養學生能夠自行選擇的能力。」


江戶川區立小松川第二國中校長橫澤廣美 曾至臺灣、美國的日僑學校赴任,現在正在小松川第二國中開辦從10幾歲至70幾歲,不分國籍皆可就讀的「夜間中學」。私底下是一位父親,女兒就讀國中(攝影:nippon.com編輯部 高橋郁文)

從橫澤老師的談話可以看出,他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教育現場。

「過去我也曾到東京都的離島地區赴任。由於該離島沒有高中,因此家長們都會提早做準備,培養小孩15歲就能夠獨立。」

筆者詢問橫澤老師,義務教育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會這樣問,是因為筆者的小孩目前就讀臺灣的小學,學校的教育內容與筆者自身在日本所接受的教育相當不同,因此想得到一些建議,看能否在家庭教育內付諸實行。

「義務教育是人格養成的基礎,我認為在人格養成期以日語進行集體活動,這點很重要。透過與相同年齡層的夥伴一起學習、遊戲、勞作,孩子可以了解到世界上有與自己不同的人存在,也能享受共同作業的喜悅。如果可能的話,不要只有幾個人,而是要和一定規模的集團一起行動比較好。比如說收音機體操,這東西我們日本人從小就習以為常,但在其他國家卻是不太容易見到的。」

的確,筆者選擇讓自己的小孩就讀上一篇文章介紹的「臺北日本語授業校」,原因也正在此處。若目的只是「學習日語」的話,那麼找家教或上補習班,尋求專業師資也是一個選擇。或者也可以不要急著讓愛玩的小學生學日語,可以等到長大後再作為第二語言學習。但筆者之所以選擇「臺北日本語授業校」,正是因為在那裡,孩子並不只是「學習日語」,而是可以「使用日語」來和其他孩子一起學習、一起成長,這便是該學校的魅力所在。聽完橫澤老師的話,筆者受到了鼓勵:這果然是相當重要的。

「關於集體行動的方式,我會推薦住在海外的子女,可以在暫時回國的時候到日本的學校進行『體驗入學』。各個自治體的制度不太一樣,不過這樣的制度只有義務教育才有。我們學校也會收這樣的學生。」

所謂「體驗入學」,是讓從海外暫時回國的學生進入學校短暫就讀的制度,部分自治體和學校皆有實施。筆者的小孩也曾利用臺灣漫長的暑假期間到日本的小學進行「體驗入學」,體驗結束之後,在那之前還積極抵抗不想去「臺北日本語授業校」的小孩,突然改口「幸好我有學日語」。似乎是游泳課和使用口風琴的音樂課,這些在臺灣當地學校所沒有的課程讓小孩學得相當開心。


在日本小學進行體驗入學時首次接觸口風琴的小孩,回家後演奏在學校學到的曲子給筆者聽(筆者攝影)


2018年4月啟用的江戶川區立小松川第二國中的新校舍,三個學年共16個班級,520名學童在此學習。(學生人數為2019年5月的資訊。攝影:nippon.com編輯部 高橋郁文)

由於「體驗入學」會對入學學校造成負擔,筆者此前還不太願意在媒體上介紹這樣的制度,不過橫澤老師鼓勵筆者:「還是可以和教育委員會或學校商量,找找看有在實施的學校。像對我們學校而言,就不是太大的負擔。」

橫澤老師曾在2009年赴美國紐澤西日僑學校擔任校長,任期結束後回到日本,他也曾屢次摸索,應該如何維持小孩的英語能力。

「教育沒有標準答案,作為家長往往會希望能讓小孩擁有更好的未來,能夠吸收許多事物,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雖然我自己待過英語圈,卻也不會覺得小孩一定非得要會說英語不可。如果本人喜歡英語,想學習的話,那就學吧。不見得不是雙語人士就不幸福。家長所能做的只有從旁協助,像是選擇學校什麼的。」

橫澤老師突然露出身為人父的表情,說出「沒有標準答案」,這句話讓筆者離開學校時,心中安心不少。

成為社會人士後,臺日雙語者的感受

「我想知道長大成人並成為社會人士之後,臺日雙語者的實際感受。」實現筆者這樣的願望,並透過視訊讓筆者進行採訪的,是在臺灣成長,並於2018年10月開始在東京的廣告公司任職的林明佳(Hayashi Asuka)。

林明佳具有臺籍父親與日籍母親,是家中長女。她從幼稚園到大學都在臺北就讀當地學校,幼稚園大班至國中二年級期間曾同時就讀「臺北日本語授業校」學習日語,是該補習學校創立沒多久便開始就讀的初期成員。現在24歲,發揮在臺灣的大學學到的設計長才,在東京從事廣告圖像設計的工作。

「我從小就感覺到自己與日本的連結,因此非常自然地希望有天能到日本居住。之所以決定大學畢業後立刻就到日本就業,是因為覺得既然要去,那就趁年輕時去。而且日本設計的歷史比較長,作為一個設計師有很多可以學習的事物。」

日語能力達到母語人士水準的她,在日本生活之後也有了新發現。

「來日本之後,會發現『原來自己的這個部分比較像臺灣人』。比方說來日本之後,就曾因日本獨特的溝通方式而吃了不少苦。在日本你必須從曖昧的話語中察覺對方的意圖,日本人有時心中其實並不同意,嘴上卻會回應『對啊(そうですね)』,沒辦法知道對方確切在想什麼,常讓我頗為煩惱。」

出社會之後的現在,似乎也有許多感受。

「我很感謝父母讓我學會讀寫日文,因為就算是雙語者,如果不會讀跟寫,在日本還是不容易找到工作。

來日本之後我發現,日本人對於生活和工作細節相當在意,能夠學習這些地方對我而言是有益的。我希望能汲取臺日雙方的優點,至於不好的地方就把它忽略。

過去我曾擔心自己會不會與他人不同,但現在因為我熟知臺灣和日本雙方的文化,便開始覺得『正確答案不會只有一個,就算和大家不同也沒關係』。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成為雙語者,今後也會繼續摸索自己所能做的事情。」

繼承臺日的優良文化

透過這次採訪,筆者感受到的是,讓小孩在人格養成期體驗日本與臺灣這兩種不同的文化,是一件好事。

橫澤老師讓我明白,要增加會使用的語言種類,長大之後也辦得到,但小孩要決定未來人生時所能參考的材料,卻都在小時候的經驗累積當中。身為臺日雙語者的社會人士,林明佳教會我尋找日本裡那些會讓人想要學習的優良文化與習慣,並將之傳承下去的重要性。同時林明佳提到的「能擁有不同的觀點」,肯定是雙語者的一大優勢。

筆者的臺日雙語教育的路途才剛開始。但直到到了國外之後,才有機會發現此前沒能意識到的日本的優點以及缺陷,這也是事實。衷心希望能將自己所能傳達的日本的優點,傳承給在臺灣生活的孩子們。

標題圖片:在臺灣生活的林明佳(林明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