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賴甘霖神父台灣最老的首投族 他特別感謝的人竟有...毛澤東

《愛如甘霖》賴甘霖神父自傳。   圖:大塊文化/提供
《愛如甘霖》賴甘霖神父自傳。 圖:大塊文化/提供

[新頭殼newtalk] 三個人和四個關鍵詞
二○二○年一月十一日是臺灣四年一度的總統暨立委大選。自解嚴後臺灣走向民主的道路以來,每到選舉前全台各地都是吵得沸沸揚揚。當天早上,陳建仁與羅鳳蘋伉儷,特地到古亭耶穌聖心堂祈禱,也為當天的第十五任總統與立委選舉,祈求平安順利。祈禱完後,他們留下來唸《玫瑰經》(Rosarium Virginis Mariae )和《慈悲串經》(Divine Mercy)。唸完之後,我就請他們的隨扈轉告我要找他們。

最老的首投族

我著裝好,在聖心堂等待建仁夫婦。
「神父,你要去哪裡?」建仁問我。
「我!我要去投票!」我舉起手,非常高興地說我這輩子第一次在臺灣以公民的身分投總統和立委的選票,是臺灣最老的首投族!
陳建仁說他很驚喜又感動,但他也說:「神父,我不能跟你拉票!」
我說,「對對對,不可以!但我會投給對臺灣最好的人!」
我很珍惜手上的這一票,因為我很重視臺灣的自由民主。
其實,早在二○一八年十一月的九合一選舉和十項公投,我就第一次以中華民國公民的身分投票了。
當時我和意玲研究公投題目,雖然讀繁體中文對我來說很困難,但我仍努力做我應做的功課,準備一大早到投票所投票。結果最後我倆只針對同婚的議題討論,怎麼有這麼多題,其他對我來說真的有點太難了啊。

在我一百歲生日時,大家在耕莘文教院一樓的大禮堂為我舉辦大型的慶生會。
那天約有一兩百人參與,人多到門都快要關不起來,非常熱鬧。這是我何德何能的福份!
神父、修女、教友、過去我教授過的學生和服務過的病人都來祝賀。我的家人竟然也特地從西班牙飛到臺灣。會士團體還自己寫歌上台唱給我聽,我的家人也上台致詞。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感動。
可能我長期在臺灣傳福音,之前已經獲得總統府頒發三等景星勳章。在二○一七年四月十三日當天,我很榮幸地獲得中華民國身分證,成為「正港」臺灣人,後來聽說我也是台北市首位以殊勳歸化國籍的外籍人士。
在我身分證的頒發典禮上,許多人到場參與,也有多位記者和官員。我相當的激動開心,又是親吻身分證,又是嗯嗯啊啊地唱起歌 ,我大聲淘氣地嚷嚷著:「我是臺灣剛剛出生的一位一百歲的嬰兒!」
我站在台上致詞,我說:「今日,另一件超乎我想像的事,就是你們竟然會想到我,將臺灣的國籍贈予我。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答謝你們送給我這份禮物。但是,身為一個在這裡生活多年的傳教士,我會為你們大家祈禱,也為你們的家人,以及在美麗島上的每一個人祈禱。」致詞完畢,我深深感謝臺灣這個福爾摩沙成為我的第二個家。
隔年四月十五日,在耕莘文教院的大禮堂,耶穌會特別選在我成為臺灣人滿一週年的第一個假日,舉辦了關於我的紀錄片《愛,源源不絕》首映會。
這部片紀錄了我的成長背景和一輩子的奉獻生涯,採訪我身邊的親友與同事,藉由影片,和大家分享我一整天的修道生活:與天主相處、陪伴和拜訪修女、探望病友、回台大醫學院和台北商大、到頤福園探望耶穌會的弟兄……等等。讓大家跟著我活出的樣子,一起笑一起流淚。
當天全場也為我成為臺灣人滿「週歲」慶祝,哈!我還收到充滿臺灣特色的生日禮物—一雙藍白拖,以及迷你版的熊讚。本來我也當場要大聲唸出我的身分證字號,主持人趕緊阻止我。哈!這也算是我幽默的一部分。
這部紀錄片,聽說也在全台各地的教會學校及偏鄉中小學播放,有些學生們觀看完後,還有寄明信片給我。我總共收到了七十三張!
這些孩子們大多不是教友,但可能多多少少被我的經歷給打動。在其中幾張卡片裡,有小朋友希望我可以幫他祝福天上的爸爸;另一位和我說,他想要幫助別人,卻有時候無意傷害到別人,應該怎麼辦;還有一位小朋友問我,如何可以活得更久。
其中一張很可愛,小朋友童言童語地寫道:「數學真的讓我很頭痛。可是看到賴神父的紀錄片之後,賴神父給我力量,因為神父的國語也不是很好,但是還是很努力的在臺灣生活!我要向他學習。」
我收到這些真的感動萬分,而且這位小朋友說得真沒錯!國語不好沒關係,還是可以努力過生活的。我也認真的回信給小朋友,在意玲的幫忙下,在信中也回覆他們向我提出的問題。
我在回信中寫道:「我成為臺灣人只有一歲,所以我也可以稱你們為哥哥姊姊,對於臺灣我還有很多不夠了解的事,你們可以教我喔!像是我不太會說台語、原住民語和客家話!」
而最後一句話,我是這樣寫的:「有人說在我身上看到光明。其實,我透過你們的信息,感受到好多正面的力量,所以你們也是我的光。」

要特別感謝的三個人

在這本書裡,我要特別感謝三個人。
其中一位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朋友葛蘿莉雅。
我放棄了與她的愛,決定跟隨天主。我深深感謝她的包容與諒解。
第二位是毛澤東。
我很感謝「那個毛」。雖然毛澤東在統治中國之後,造成百萬人流離失所,以及無數無辜的百姓喪命。但也是因為他,讓我能到菲律賓、東帝汶,最終來到了臺灣。
臺灣是我的家,是我的摯愛。若沒有當時毛澤東的驅離,我也沒有機會來到臺灣,來到我摯愛的家。
第三位是江建神父,美國籍的耶穌會神父。
他當時堅持希望我從東帝汶到臺灣,代替他在臺灣大學教授醫學倫理。
或許有些令人費解,這三位既不是家人也不是親近的耶穌會弟兄,而第二位還是充滿爭議的毛澤東。但和我有交情的都知道,雖然我確實是「感謝那個毛」—但背後真正感謝的,是天主的美意,為我安排超乎我能理解的平安和喜樂。
二○○二年七月,古亭耶穌聖心堂承啟會為了慶祝我晉鐸五十週年,特別安排兄弟姊妹陪同我重返上海,並於我晉鐸的徐家匯天主堂舉行感恩彌撒。
當地的老教友,聽聞有當時在中國最後一批晉鐸的神父到場,除了我之外,還有馮德山神父(Fr. Jose Maria Fontecha, S.J.),紛紛特別從中國各地來參加。
當天他們跪在地上請我降福。我一邊降福他們,一邊眼淚不斷地掉下來。我感動到淚流不止,哽咽了許久,最後才終於完成這台感恩聖祭。
彌撒結束後,一位教友老奶奶前來跪在地上,在我面前也哭了出來。
她在一九五二年經歷過天主教會被趕出去的時刻。之後共產黨便控制了整個中國,耶穌會被驅趕,迎來驚世駭俗的文化大革命—不只犧牲了無數人命,也吞噬了人們心靈的信仰。
老奶奶的眼淚,是身處時代洪流中,被推著前行的人們最真實的悲鳴。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我這一生能夠再有機會回去。
我真的好感動好感動。當時感恩彌撒的動容畫面,至今都還深深烙印在我腦海。
這是我在一九五二年晉鐸之後,第一台在中國舉行的彌撒,時隔整整五十年。
萬萬沒想過,在當時外籍傳教士被迫倉皇逃難之後,我還能有幸再次踏上那塊土地。
那一台彌撒,我真的是邊做邊流淚,我不會用中文形容,但這一切真的太動人。
我相信天主會帶著我渡過生命的柳暗花明。
在親歷幾個國家的內戰與衝突之後,我學習放下傷痛,向前看,並在天主引領的路上,做祂的器皿,為祂工作,歷經祂所安排的驚喜與喜悅—譬如:我特別提及生命中,影響我很重要的三個人。而在五十年後,天主也讓我有機會再重回中國。
假如我當初決定結婚當醫生,我的生命不會像今天這麼豐碩。
讓我決定進入修道生活的理由,今天看來和七十年前仍然一樣,但這些理由變得更具體。我青年時是個理想主義者, 如今我以愛服務他人的心願,很真實地跟現實狀況連結在一起。

四個關鍵詞

我已經一百零四歲。
很多人會問我:「賴神父,你保持這麼好的體力的祕訣是什麼?」問我為何高齡還能如此活蹦亂跳,精力旺盛,幾乎打破所有人對年長者的框架。
我可以回答一些心得,說三件事情。
第一,快樂。
第二,少吃。
第三,睡飽。並且要睡午覺,也就是西班牙人很重視的 siesta。
我在台大醫學院教書時,曾經在一本醫學期刊上讀到這麼一句話:「Siesta is the tax that the wise men pay for the long and ful"lled life.」(睡午覺,是智者為了獲取長壽又充實的生命所付出的稅金。)但我的經驗是:午覺也不能多睡,最好十五、二十分鐘即可。不過,最近我睡得比較久啦,大概會睡一小時、一個半小時。
但是,對我真正的答案是:「是祂!是天主的恩典。」
終其一生,我看見他人的需要,並遵從天主旨意前行,以此為中心來實現服務人群的理想。也許不盡善盡美,但或許這就是讓我保持年輕活力,並能不斷努力分享愛的來源吧!
也有人問我:未來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想要送給臺灣人的一句話?
有的。但是在我說出那句話之前,請讓我先來歸納一下我認為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關鍵詞。
那就是:God(天主),Love (愛),You/others(你/別人),Now (當下)。
並且這四個關鍵詞有相互的位置,像下頁這個圖。
首先,對我來說,「天主」當然是特別有意義的。天主使我對世界的觀點和一般大眾不同。
數十年與天主同行,走過史詩般的戰亂悲歌,無數次陪伴身邊深愛的許多人走過病老與死亡。我不是聖人,我也會犯錯。但我自己有一套人生哲學,叫做OGK,「Only God Knows」,只有天主知道。
天主知道所有關於我的好與不好,祂知道我所有的事情。我們要去意識到,這一生的經歷,就是由許多好與不好組成的,而這些,天主都知道。
有時候,天主已經原諒我了,但我可能還沒原諒我自己。
在那樣的時刻,我不會去祈求一個對某個特定事件的原諒,而是意識到生命本身,不是每件事情都是美好無缺的。
雖然每個人的信仰不同,對我來說,基督世界裡,原諒自己,就是去認清自己,承認自己是微小的,承認我的認知世界,還小得不足以去全盤理解天主的旨意,還小得無法了解生命裡的各種問題。
這才是我真正請求天主原諒我的原因。重要的是,請求祂的原諒。
在時局紛擾動盪下,單就我自己面對這一切,不可能。我誠心地請求祂的措置,隨天主而安。
「愛」,我小時候就在充滿愛的家庭裡長大。也正因為父母無私的愛,有他們的支持,我成為耶穌會士。並且,在我的認知裡,最大的愛是和天主相連的天主就是愛。
天主創造了我們。各式各樣不同的我們,卻都是天主的肖像,都有極為尊貴、極為有價值的內涵在裡面,值得彼此觀摩與學習。
但是,這個世界上,如果只存在著天主和愛,那是說不過去的。
任何愛,都需要有個接受的對象。所有的愛,都是要希望別人好。這個「別人」是很重要的。
愛不只是名詞,還是一個及物動詞。所以必須要有一個受詞。愛人、愛動植物都好,不要只愛自己。愛如果沒有接受的對象,那就太自我中心了。
這樣看,我們就知道「你/別人」的價值。
人,不可能不和與自己不同的人和好、互動。每一個「你」都可以去愛別人,也被愛。最重要的,也因為有了「你/別人」,才使得「天主」和「愛」都有了完整的意義。
「當下」,也是很關鍵的。最早,我在中學的時候,就曾經對「當下」的重要性有所感受。但是直到我五十二歲到了臺灣,又過了幾年,聽到德蕾莎修女說了一句話,才真正體會到「當下」的意義和力量。
她說的那句話是:「Yesterday is gone. Tomorrow has not yet come. We have only today. Let us begin.」(昨天已經過去。明天還沒來臨。我們擁有的只有今天。就讓我們開始吧。)
她的話,忽然使我把這件事看得更清楚了,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我從這裡也就引伸出一句話:「不要活在你不在的日子裡。」
過去的日子不論再怎麼美好,我們都已經不在那裡了。未來的日子不論再多麼令人期待,我們還沒到那裡。我們所在的時間,只有「當下」。「當下」是好的。不管遭遇再大的打擊和痛苦,至少現在我們還活著,我們活在當下。
而「當下」還連接著另一個詞:「當地」。對,「當下」一定也就是「當地」。
我從西班牙飄洋過海到了北平,因國共內戰轉而前往菲律賓,因緣際會踏上東帝汶,八年後又離開,來到臺灣,生根超過半個世紀。
在國與國之間,城市與城市之間,人與人之間漂泊停留,每到新的地方,我練習放下過去,全心全意地愛著所在的地方,愛著那裡的人,但這還不夠,我總是這樣說,要讓自己成為「真正的當地人」。
現今可能很多人因為種種原因,必須或選擇離開自己的家鄉,但可能生在一地,腦中卻記掛著其他地方。我們應該要更活在當下,更活在當地。
一定,一定要變成當地人。
就算在法律上,外表上,沒錯,我還是外國人。但是在內心,在情感上,我就是那個地方的人。
我喜歡用「陷入熱戀」來比喻和不同國家的人民和文化交往的經驗,先是愛上中國,然後愛上菲律賓、東帝汶,最後愛上臺灣—這個我佇足最久的美麗島嶼。沒有比較愛誰,而是這些人與事都是我生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都一樣重要。
這就是愛!我是一個傳教士,不管到哪裡,都應該擁抱深情!都要真正的成為那個國家的一份子。
做為西班牙籍神父,我更希望這個世界可以不只是被侷限在哪一國的傳教士在外傳福音的工作,而是不論每個個體到哪裡,都能跨越種種有形無形的邊界,持續散播和平與愛,一起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所以,如果要我留一句給大家的話,那我會說:「愛每一個人」請大家彼此相愛。
而我散播的這份愛,不是佈施或是憐憫。
我希望人們感受到的是一份打從心底真誠而平等的愛,讓每個我用生命去愛的人,感受到不只是被愛著,而且是有尊嚴、有力量、有同理心的被珍視著。
只要從這個立足點出發,大家一定也會體悟到「天主」和「當下」的意義。
讓我們彼此相愛吧。

本文摘自《愛如甘霖》/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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