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人生5】 敲鍵盤花10分鐘才找到ㄅ 他迷上電玩一路打到冠軍

周子飛國中開始上網咖,擅長打線上遊戲,如今也常協助親友製作、剪輯影片。圖為他十分寶貝的電腦主機。
周子飛國中開始上網咖,擅長打線上遊戲,如今也常協助親友製作、剪輯影片。圖為他十分寶貝的電腦主機。

周子飛在國中時期接觸電腦,他學人上網咖,想跟網友聊天,卻連敲鍵盤都有問題。「打電腦鍵盤,ㄅ在哪裡我都…我差不多找了十分鐘。好不容易,找到一個ㄅ。」

鍵盤苦手 電玩成格鬥天王

天道酬勤,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上手了。「比如我想打一個『不』字,找到ㄅ,那ㄨ在哪裡?我找找找,ㄅ,ㄉ,ㄇ,每個位置都不一樣。我玩到一個境界,發現只要看螢幕,不需要再看鍵盤了。大概用背的,每個字都打得出來。」

記不得哪一年的事,他迷上打格鬥天王。國中畢業參加打電動比賽,好多人圍觀,「比賽那天,一路一直打打打就打到冠軍了。」他還記得獎金是3000元。他滿口術語,彷彿是遊戲實況主一樣評論當年的戰事,講完有點遺憾:「可惜那時沒有照相。」

說來也真是風光。有時比賽完,一些戰友會跟周子飛討教:「你好厲害喔!你教我怎麼打。」回憶當年勇,他有點飄飄然,「我就跟他們講,你去看書就好了。看什麼書?看《三國演義》啊。」

周子飛嗜讀歷史、武俠小說,最喜歡讀《三國演義》《三國志》,有時睡前會讀《道德經》。他從文學作品中研析角色,苦思各路戰略,再把心法應用在網路遊戲。虛擬世界裡,他有自己的幫會,費心思摸索人性、經營人際關係,還曾出面幫隊友喬事,「我創過幫會,(成員)從一人變一百人,收服人心。」

年少時的周子飛大概沒想過,埋頭網路「遊戲人間」,有天竟能為他換來一頓溫飽。許多年後,他將近二個月沒有工作,待業期間,他賣掉打《九陰真經Online》攢下的裝備,「那時候就感覺比較危險,明天我吃什麼?怎麼辦?就把身上最好的裝備賣掉。」「我玩遊戲,衝裝備,一賣就賣一、兩萬,就是上八五九一(8591寶物交易網,遊戲交易平台)買賣。」

周子飛做過多份工作,以勞力養活自己。圖為他開始在包子店工作,負責上下蒸籠,友人為他拍照留念。(周子飛提供)
周子飛做過多份工作,以勞力養活自己。圖為他開始在包子店工作,負責上下蒸籠,友人為他拍照留念。(周子飛提供)

國中畢業後,周子飛念了一個月的啟英工家就不讀了,原因是上學的距離太遠,「乾脆休學啦,第一份工作我在外場賣土魠魚羹,內場做泡沫紅茶,我等於做全場,兩邊都做。」此後他是做工的人了,他曾任鐵工、搬運工人、洗車廠工人、土水工人、包子店工人,曾賣公益彩券,也試過在殯葬公司打掃墓地、招呼客人。

身體大約是在包子店工作時出了問題。周子飛做了4年包子店工人,每天負責上下蒸籠,工時10小時,月薪35000元。「每天就是每分每秒沒有休息,一直上(蒸籠),一直上,吃飯就吃幾秒鐘,吃一口,繼續就做…做到身體有狀況、有問題了,就做不下去。我做了4年,肩膀就開始痛。」

他在養父戴浙的引薦之下,向戴浙友人學習防水工程,一做又是3年。我們第二次採訪他時,見他四肢多處脫皮,他笑說前幾天做防水,被太陽曬的。做這行看天吃飯,做防水要看風向,雨天不能做,若要延期,就得早起趕工,「有時候拿刮刀,順著就是比較好做,逆著就不好做…」他在泥水裡觀察一沙一世界,發現處處哲理,「這些都是跟《三國志》內容有關,玄之又玄啊。」

周子飛近來從事防水工程。圖為他正在為客戶家的屋頂鋼架塗刷防水塗料。(陳建彰攝)
周子飛近來從事防水工程。圖為他正在為客戶家的屋頂鋼架塗刷防水塗料。(陳建彰攝)

怨成廢人 對養父恨且失望

台灣俗諺有云:生的請一邊,養的恩情大過於天。這樣的論調總是刮著周子飛的耳朵,他卻很難開口反駁。1987年有一則標題為「後天啞童打開話匣 副教授戴浙.諄諄教誨情深深 周子飛開腔.牙牙學語喚爸爸」的報導,提及戴浙受訪表示即將要送周子飛念小學,當時戴浙說:「將來可能還要培養他念大學,寫下世界新紀錄。」1988年,另一篇報導寫著戴浙的最新「研究進度」:「兩年前在新竹被發現的後天性啞童周子飛,在心理學博士戴浙的安排下,將前往法國巴黎大學接受學術性的探討和研究,目前正辦理出境手續。」

1986年有則標題為「後天啞童打開話匣  副教授戴浙.諄諄教誨情深深  周子飛開腔.牙牙學語喚爸爸」的報導,戴浙表示將送周子飛念小學,「將來可能還要培養他念大學,寫下世界新紀錄。」(翻攝畫面)
1986年有則標題為「後天啞童打開話匣 副教授戴浙.諄諄教誨情深深 周子飛開腔.牙牙學語喚爸爸」的報導,戴浙表示將送周子飛念小學,「將來可能還要培養他念大學,寫下世界新紀錄。」(翻攝畫面)

事實上,周子飛沒有被送往法國巴黎,也沒有機會念大學。詢問戴浙當年對周子飛的研究方法、研究限制與結論,以及曾發表的論文或相關文獻,戴浙說找不到了。我追問,不是做了大量的錄影、錄音資料嗎?戴浙答:「錄影帶在哪裡呢?在我家裡呢。我要找。都是VHS錄影帶,受潮就完蛋了。」言下之意,目前找不到影音資料。那麼,當年的研討會資料和結論呢?他答:「那是學校的研討會,不是外面的學術刊物找得到的,名稱…應該是…『後天感官剝奪的案例-周子飛』…」我們不死心,查遍文獻資料庫,同時詢問中原大學心理系、圖書館,一無所獲。所以,這場研究沒有結論嗎?「也沒有。反正就收養,我就多了一個養子。」

我試著詢問戴浙如何看待倫理問題。既然收養了周子飛,為何以兒童監護人身分,持續對兒童持續進行研究?這時他稱:「那是學生們做的研究」,「別的學生給周子飛攝影,但是我們並沒有直接去處理這些data,其實我們發表的能力也不夠啦。」再追問戴浙:當時是否通過學術倫理審查?「那個不需要審查啊,」他又稱,「直接送到國科會啊。」

至於那場沒有成行的巴黎學術之旅,戴浙回應:「我想去(巴黎)。我寫信給我老師,我老師說你可以把他(周子飛)帶來。這又牽扯到收養問題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的小孩,我無法決定他的來去;但收養以後,變成有倫理的考慮。自己的小孩有什麼好研究的呢?你也不能批判我怎樣。有人說我利用他出名,這有什麼好出名的?我不出名可以了吧?」

我問戴浙,這場研究周子飛持續多年,當時中原心理系是否有治療計畫?戴浙答:「我們其實就在治療啊。我為什麼收養他?一個名詞叫做…叫做…常規治療。我不把他當病人看。我把他放在正常環境裡,我們包容他的差異。」他覺得「常規治療」的效果不錯,「子飛今天其實變得相當正常喔。他可以在一般人社會裡生活。他也會跟你交談,他也會過日子,他也不會做一些奇怪的事,講一些奇怪的話。」

周子飛確實「會過日子」。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國中畢業後,他以勞力換取溫飽,自給自足至今。我們在訪談中數度問及周子飛與養父戴浙的關係,他的回應總是平淡。某日晚間,我的手機裡忽然彈出他的訊息:「你能告訴我。我該恨我養父還是不該恨養父…我跟我養父談不上話題。只要他講話都讓我生氣…又恨又失望。」隔幾天,他傳來:「我活到今天42歲,來不及了,成了廢人。我吃飯都有問題,平常打工錢,省用,打平開銷,有時候吃吃喝喝好料,都是我同學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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