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現場】蘭嶼的第一次:母語創作,音樂可以做到的事

謝永泉在朗島海邊的酒吧獻唱。(鄭勝奕攝)
謝永泉在朗島海邊的酒吧獻唱。(鄭勝奕攝)

台灣原住民族傳統語言普遍面臨嚴重的失傳問題,在各種接續斷層,讓孩子重新學會「阿嬤的話」的努力中,擁有傳教士、電台主持人、部落會議主席等多重身份的達悟族人謝永泉,選擇了另一個身份:當歌手。他希望能用音樂創作,讓族語能夠像歌曲一樣重新流行起來。

新年來臨,蘭嶼的跨年煙花,燃放在小島從未有過的母語音樂狂歡夜。

蘭嶼最北端的朗島部落有一塊長滿茅草的荒地,白天是停車場,晚上搖身一變就成了「茅草夜市」。跨年夜的晚上,謝永泉(Syaman Macinanao)和家人們把這裡變成了小島最熱鬧的角落。過百位達悟族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從晚上6點就聚集在這個用幾根鋼管搭建的小舞台上。聖誕彩燈纏繞著鋼管,十幾張粉紅色的A4紙一字排開,上面印著「2020 do kavocidan(茅草地) 跨年晚會」。六把小米倒掛在台前,斜風細雨,小米就和A4紙、彩燈一起微微搖晃著。

舞台正中是一張紅色的塑膠凳,謝永泉穿著防寒衣,唱著歌:

akokey no kango kai mo a ya ko teykapow(親愛的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好想你)

akokey si keypong(親愛的我的寶貝)

akokey si ovey(親愛的我的寶貴)

akokey sitao no mata(親愛的我眼中只有妳)

這首歌名為《Akokey 親愛的你好嗎》,是62歲的謝永泉思念親人而作。蘭嶼人見面問候彼此,祝福彼此,第一句就是「akokey!」(親愛的)。

去年12月,謝永泉剛剛發表了同名新專輯,收錄8首達悟族母語創作的新歌,改編5首蘭嶼古調。在成為一名有市場化音樂作品的「歌手」之前,他更喜歡的身份是雅美族語推廣組織主持人,蘭嶼天主教文化研究發展協會的創始人,部落會議的主席,蘭嶼電台的節目主持人,還有《飛文季刊》的發行人。

謝永泉(左)在表哥、蘭嶼作家夏曼.藍波安(右)的船塢中共同錄製〈mapabosbos拼板舟下水禮讚〉。(鄭宇騏攝)
謝永泉(左)在表哥、蘭嶼作家夏曼.藍波安(右)的船塢中共同錄製〈mapabosbos拼板舟下水禮讚〉。(鄭宇騏攝)

但跨年這一夜,他只唱歌,偶爾講述每首歌的故事。到他唱完,族人們紛紛湧上來唱歌跳舞,歡慶到半夜一點才散去。謝永泉的妹妹謝和英是晚會主持人,收東西回家的時候,一位年近60的叔叔輩族人突然對她說:「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在朗島這邊有過跨年,而且是講族語的。這是我人生中間,最好的記憶了。」

第一次的族語跨年晚會,第一張母語創作專輯,這些第一次,不僅屬於謝永泉,也屬於蘭嶼。而在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董事長瑪拉歐斯看來,這張專輯也是達悟人第一次用音樂對外界說話,主題是「相遇」:古老語言與現代樂器相遇,達悟人與國內觀光大爆炸相遇,蘭嶼島與菲律賓相遇的故事。

不珍惜這島嶼的人 你不要來

imo ya jimzapzat do pongso eya am(不珍惜這島嶼的人)

jikangai(你不要來)

imo ya jimacyanod do keyli am(不關心部落事務的人)

jikangai(你不要來)

imo a ya tey maoyaoyahen a tao am(只有一湯匙酒量的人)

jikangai(你不要來)

在謝永泉創作這首《jikangai 你不要來》的時候,因為全球新冠肺炎疫情蔓延而導致的國內觀光大爆炸,還完全沒有發生。然而,到2020年5、6月,專輯錄製的時候,蘭嶼已經和澎湖、小琉球一樣,成為不堪重負的離島之一。垃圾堆積,資源短缺,在外的族人想回家卻買不到船票和機票,島上的族人要外出洽公、就醫,也要和觀光客搶爆頭。

做為台灣唯一由原住民為主要人口組成的離島,蘭嶼多年來承受觀光化與現代化的雙重衝擊,連鎖商店進入島嶼,造拼板舟和捕飛魚的技藝瀕臨失傳,年輕人越來越不會講族語,甚至會缺席重要的部落祭儀。深深的失望和無奈,轉化為嬉笑怒罵的音樂,是謝永泉幽默的勸籲。

為謝永泉負責專輯製作與編曲的吳政儒(圖)是「偏執狂樂團」的吉他手。(周永受攝)
為謝永泉負責專輯製作與編曲的吳政儒(圖)是「偏執狂樂團」的吉他手。(周永受攝)

謝永泉的歌聲並不憤怒。他以大調和小調交錯,唱出一種藍調的調侃風格。「偏執狂」樂隊吉他手吳政儒在3年中到訪蘭嶼4次,是這張專輯主要的編曲和配樂者。吳政儒和謝永泉因為鄭宇騏結緣,鄭宇騏因為朗島國小服替代役而結識謝永泉,之後成為專輯製作團隊的催生者。吳政儒配合謝永泉的風格,用吉他營造出輕快、玩味的節奏,還在歌曲開頭加入飛機落地的聲音。「我們自己的想象是謝老師拿了一個大聲公,就站在飛機場那裡,對那些來的人說:我跟你說啊,什麼什麼樣的人,你不要來喔。」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不要來呢?蘭嶼當然需要觀光客,只是,謝永泉說,不珍惜這島嶼的人,帶來太多垃圾和核廢料。不關心部落事務的人,對蘭嶼文化缺乏興趣。只有一湯匙酒量的人,明明知道喝酒誤事,卻還是酗酒。謝永泉會帶著些調侃說,「你就不要喝啦,回去算了」。不過,這些「不要來」的人並不特指觀光客,也包含本地的族人。只要行徑不受歡迎的,都不要來。

與謝永泉同屬一個家族的瑪拉歐斯則覺得,「你不要來」是一種對話,「並不是這一次的旅遊爆發,而是這50年來蘭嶼人所看到外地遊客的不禮貌,在歌曲上的一種反應」。瑪拉歐斯10年前從台北回到蘭嶼,曾任原民台台長和蘭恩文教基金會執行長,也參與了專輯的錄製。

從蘭嶼到菲律賓,串連音樂的海洋性格

3年前,謝永泉中風初癒,就一個人跑到台北景美的吳政儒家中,去聽自己的歌被編曲成什麼樣子。在小小的分租雅房裡,他第一次聽到編曲版十分驚喜:「原來我的歌也可以變成這樣!」他開心地睡在雅房外的客廳沙發上,沙發窄窄的,他覺得比床要舒服,很像蘭嶼的家。

在此之前,他常常在妹妹謝怡雯位於朗島部落海邊的音樂酒吧 Do Vanwa(意為「在海邊」) 駐場,一個人一把吉他,搭配最簡單的掃弦。而在此之後,他就帶著吳政儒和幾個年輕的音樂人不斷回到蘭嶼,甚至遠行到菲律賓的巴丹島,毫無保留地把達悟族的音樂調性,連同自己的島嶼生活,展露在製作團隊眼前。

這些年輕人也被他的音樂說服。「我們不是說聽到那個曲子,然後在錄音室就把它弄完。我們要去了解謝永泉本身的音樂調性,看到他整個人、土地跟島嶼的性格。」吳政儒說。

4個年輕人,帶著吉他和錄音設備,就住在謝永泉朗島的家中。「我們跟在旁邊,他幹嘛我們就幹嘛。」謝永泉去教會,他們也去教會,還被要求幫著彈吉他伴奏。下午,謝永泉愛去釣魚,他們也跟著去。晚上,謝永泉去妹妹謝和英的工作室門口烤火,他們也一起烤火。

日復一日的相處,他們發現謝永泉總是在唱歌。只要一坐下來,吃飯也唱歌,釣魚也唱歌,烤火也唱歌,唱的都是他們沒聽過的歌,謝永泉自己的歌。音樂源源不絕地從他口中流出,熟讀樂理和編曲錄音技巧的年輕人們想要找出旋律和節拍的規律,卻發現很難定義那是什麼風格。相比音樂學院出身的人,謝永泉的音樂渾然天成,「是自由的音樂」。聽到大調小調的頻繁轉換,吳政儒覺得那類似「藍調」,某些節奏又很像美國黑人的福音音樂「gospel」,可是謝永泉自己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謝永泉最在意的,是音樂中的語言,也就是達悟族的母語。達悟語與台灣其他原住民族的語言都截然不同,反而與菲律賓巴丹島的語言相似。他音樂中的海洋民族調性,原來要去巴丹島尋找。

謝永泉(中)造訪巴丹島恰逢省慶,受邀與當地歌手合唱。(鄭勝奕攝)
謝永泉(中)造訪巴丹島恰逢省慶,受邀與當地歌手合唱。(鄭勝奕攝)

於是2019年6月,吳政儒和謝永泉、瑪拉歐斯、謝和英等蘭嶼人一起到訪巴丹島,展開「蘭嶼島x巴丹島語言文化推廣交流」之旅,探尋蘭嶼航海家1,000年前航行到巴丹島的足跡。巴丹群島最北方島嶼距離蘭嶼不到100公里,歷史上曾有40人大船直航兩地之間,貿易、探親、聯姻。蘭嶼漁人部落與紅頭部落的口述歷史更顯示,部落祖先很有可能就是從巴丹島遷徙而來。

然而,語言與血緣相近的兩個島嶼,因為不同的殖民歷史,在後來分屬台灣與菲律賓,蘭嶼人說起了日文、漢語中文,而巴丹人則學會了西班牙文、英文和菲律賓如今的官話塔加洛語。不過,達悟族母語仍存在,島嶼共享的海洋性格仍在,正是這些因素跨越海峽,影響著謝永泉的音樂。

ka mangey jivatan an(你要去巴丹島嗎)

ji ka meybezbez(不要急)

ikongo eng tango mo ipeybezbez(為什麼 為什麼 你急什麼)

(以上達悟語)

ka mangey do irala(你要去蘭嶼島嗎)

mazevez kava(不要急)

eng tango ikong mazevez kava(為什麼 為什麼 不要急)

(以上巴丹語)

這首男女對唱版的《不要急 ji ka meybezbez》就是這次巴丹島之行的成果之一,歌詞一半是達悟語,一半是巴丹語。在巴丹島的省慶晚會上,謝永泉和當地樂手合作表演了這首歌。「ka mangey jivatan an / ji ka meybezbez」本是一句蘭嶼的俗語,當一個人看起來匆匆忙忙的時候,別人就會問他這句話,意思是:「你是要去巴丹島(指很遠的地方)嗎?你急什麼?」

「為什麼我們的族語不是問:你是要去台灣嗎?為什麼問,你是要去巴丹島嗎?」謝永泉說。妹妹謝和英說:「因為在我們的概念裡,巴丹島是離我們不遠的。其實真的哪一次,我們有(跟菲律賓的)外交或者什麼的,這首歌好像就變成一個代表作了。我們跟他們就像親兄弟姐妹,是很深厚,很親密的。」

2019年6月,謝永泉一行人前往菲律賓巴丹島進行文化交流。(鄭勝奕攝)
2019年6月,謝永泉一行人前往菲律賓巴丹島進行文化交流。(鄭勝奕攝)

可惜的是,受過西班牙殖民的巴丹島,音樂風格已西化,傳統樂器不見蹤影。但謝永泉的製作團隊發現了當地人用兩個湯匙拍打節奏的習慣,索性代替鼓點,加入這首歌中。

語言之外,海洋元素在專輯的其他歌曲中也有許多體現。例如《追逐飛魚》中加入了船槳拍打海浪的聲音,是吳政儒真的去借謝永泉的船槳,在蘭嶼海邊錄製的。《捕飛魚凱旋回航之歌 meykazosan》以一聲拖船上岸的聲音結束,也是吳政儒在謝永泉的大舅子捕飛魚回航的時候,真實錄製的環境音。

跟隨謝永泉走了3年的音樂之旅,吳政儒不再執著於定義蘭嶼的音樂,他和團隊明白了這是非常獨特的音樂,和流行樂不同,和台灣其他原住民族的音樂也不同,即使被主流的音樂分類歸為「世界音樂」,也不能完整概括。自己也曾是「原音社」主唱之一的瑪拉歐斯翻越文獻,發現達悟族的音樂在學術上被定義為「單音」,沒有重唱、輪唱、和聲這些元素。但這樣的說法也許可以形容蘭嶼的傳統古調,卻無法定義謝永泉的音樂創作。

「謝永泉老師的創作應該是蘭嶼幾百幾千來第一個這樣的創作形式。」瑪拉歐斯說。「比起傳統的創作,他用通用(編按:通俗)的曲目,然後填詞,也就是所謂的即興創作,維持了母語創作的精神,但用現代性的形式。」

這不僅是蘭嶼與菲律賓的相遇,也是古老語言與現代樂器的相遇。

謝永泉(右2)與吳政儒(右1)、瑪拉歐斯(中)一起到訪巴丹島,與當地音樂人合唱。(鄭勝奕攝)
謝永泉(右2)與吳政儒(右1)、瑪拉歐斯(中)一起到訪巴丹島,與當地音樂人合唱。(鄭勝奕攝)

家族和部落,唱族語歌的日常

謝永泉曾問母親:為什麼要給西瓜洗臉?因為母親很愛唱一首歌,叫做《do icing》,他翻譯成「母親的芋頭田」。歌詞中有一句唱「o ya ko ramoramonan a somon」,直譯過來就是「我每天都給西瓜洗臉」。但原來母親要表達的是:

meylivolivon o pinapta noka(四周 都是我堆放的爛芋)

ta valya vaon ka no vayo a vahey(我還以為 是新屋落成的獻禮)

o ya ko ramoramonan a somon(我每日養育的豬啊)

akma kamo i romakot a pongot(我期待你們如同藤蔓一樣繁多)

母親告訴他,蘭嶼的迷你豬,要養5、6年,才能長得圓滾滾,像西瓜一樣。而每天2次去餵豬的時候,媽媽一定會拿水去潑在豬的脖子後面,表示已經餵過這一隻了。給豬潑水,養育豬,就是「給西瓜洗臉」的本意。

從父母親的歌中,謝永泉才明白母語的奧妙。父親唱「香蕉」可以指「很大的芋頭」,母親唱「給西瓜洗臉」可以指「餵豬」。他把父母、家族、部落傳唱的歌謠,也收錄在專輯中。父母親都已過世,他便邀請叔叔伯伯、表兄弟、侄子來唱父親唱的歌,邀請姐妹們來唱母親唱的歌。

妹妹謝和英記得,自己從小就在部落婦女的頭髮舞表演中,聽到這首《母親的芋頭田》。可是直到母親過世,她才從族人的口中知道,歌曲的曲調雖然是部落流傳,但歌詞卻是媽媽在20多歲嫁給爸爸的時候所創作的。豐盛的芋頭堆滿新屋和新船,還有肥肥的豬肉來宴請賓客,是母親作為蘭嶼女性的榮耀和家庭責任。然而病蟲害和野豬會破壞芋頭田,養育的小豬也長得好慢,母親焦慮、擔心,怕家族因此被部落族人看不起,因此才創作了這首歌。

「哥哥有一天跟我們說,你們是女兒,要學唱媽媽的歌喔。」自己也成為母親後的謝和英,因為專輯的錄製,又重新認識了母親,也認識了蘭嶼女性在傳統生活中的角色。「唱這首歌的時候,我好像跟媽媽連結在一起。媽媽是這樣勤勞的一個女孩子,她雖然很溫柔,感覺柔柔弱弱,可是其實也很堅強。」她也借出了自己挖芋頭用的木杵,吳政儒就用這根木杵模擬出挖芋頭的聲音,作為歌曲的背景。

而父親的歌,則都與蘭嶼男性的飛魚文化有關。包括《拼板舟下水禮讚 mapabosbos 》、《追逐飛魚 manoyo so among》、《捕飛魚凱旋回航之歌 meykazosan》等,分別描述拼板舟首次出航,在海中央集體追逐飛魚,以及滿載而歸的捕魚過程。

mapacimicimit o minamorong(當星星眨眨眼)

nozey do lomdok a makarala(是飛魚游回島上的記號)

malavong a pinaziwang ni omima(天神 omima 從天瀉下千條萬條)

meylagit so panid a papatawen(翅膀相連的紫色飛魚)

niyow mo a minanlag no rayon(成為你首航釣起的飛魚)

首航之後,男人們就在海中央追逐飛魚。

akmatey morong no kataotao(我們的脖子猶如拼板舟在海上 忽上忽下)

akmatey avat a pavakongen(我們的雙手 猶如拼板舟的槳一樣 划出去)

捕到千條飛魚的男人們,在傍晚回航。

mangey ka rana(我們回航吧)

do alarang mo(回到部落灘頭)

mo kasagazi(捕到很多飛魚)

從父母輩傳下來的歌,到謝永泉自己的歌,轉眼他也已經62歲,成為孩子的父親。所以才有寫給兒子謝恩平的《生日快樂 masarey ka ni matazak a tao》,和寫給女兒謝潔心的《Akokey 親愛的你好嗎》。

和父母輩的音樂一樣,他的音樂也很快從家族傳到部落,傳播最廣的就是《Akokey》。妹妹謝和英從朗島部落嫁到東清部落之後,就常在東清夜市擺攤賣燒酒雞和手工藝品,白天則會在東清國小的幼稚園教小朋友講族語。2018年,謝永泉曾發表一張單曲唱片,收錄了簡單錄製版的《Akokey》,雖不出名,也有許多族人購買。謝和英發現,這首歌此後就成了東清國小每天的開門音樂。小朋友每天上學,聽到的第一首歌就是《Akokey》,聽的第一句話也是「Akokey」:親愛的,你好嗎?

有不知內情的小朋友,晚上逛到她的攤位,聽她在播放這首歌,還氣鼓鼓地挑戰她:「你怎麼偷我們學校的歌?」謝和英又好氣又好笑,只好回說:「那是我哥哥的歌啦!」讓她驚喜的是,小朋友們聽完這一句,也就自然地坐在攤位旁,聽著歌,「嘴巴在動,有跟著唱」。她把這件軼事告訴了專輯的錄製團隊,團隊立刻就想到,那不如直接找東清國小的小朋友來和聲吧!從沒有進過錄音室的五位蘭嶼小朋友,喬凌君、謝品儀、謝嘉莉、謝嘉馨、張芩,就這樣在一天的放學後,突然被老師帶去,和謝永泉一起,錄製了這首歌。

經過這件事,作為族語推廣與教學者,謝永泉與謝和英都對音樂的力量產生了新的期待。謝永泉原本的失落其來有自:1960年代,國小、國中的中文漢語教育進入蘭嶼,1970年代蘭嶼對外開放觀光,這句打招呼的「akokey」早已被「嗨!」取代。就算是有心傳承母語的人,也無法改變日常用語被中文取代的事實。

謝永泉(左)與友人在家門口處理捕到的飛魚。(鄭宇騏攝)
謝永泉(左)與友人在家門口處理捕到的飛魚。(鄭宇騏攝)

隨著沒有接受過國民教育的耆老逐漸過世,傳統祭儀的減少,蘭嶼人發現自己越來越沒有機會使用母語。即便是謝永泉、謝和英這樣開設族語課的人,也只能做到盡量在課堂中多講族語,可是一下課,學生們還是講回中文。

但如今,透過像《Akokey》這樣朗朗上口的歌曲,讓年輕人更容易接近族語,那不是很好嗎?謝和英發現,因為《Akokey》這首歌,就連茅草夜市的跨年晚會上,也有年輕人一上台就很自然地講出:akokey!

專輯中還有一首歌叫《si yap可惜》,形容的是謝永泉去部落灘頭釣魚,魚已經上鉤,卻把線拉斷了,「syama syama syama syama(我的爸呀),si~yap(真可惜)!」他相約釣魚的同齡好友都學會了這一句,可是年輕人不愛釣魚,要怎麼讓他們在日常中也使用這句族語呢?謝和英說,「我們的年輕人現在都在打電動,輸了就說,不行不行。我期盼的就是年輕人打電動輸了,也可以說 si~yap!真可惜!」

在成為歌手前,謝永泉(右)的本職是天主教傳教員。(鄭勝奕攝)
在成為歌手前,謝永泉(右)的本職是天主教傳教員。(鄭勝奕攝)

瑪拉歐斯覺得,謝永泉的專輯對蘭嶼音樂的演進是一個很大的分界點。他把蘭嶼音樂的發展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是傳統的、古典的,在現代性進入蘭嶼之前,蘭嶼的音樂是祭場音樂,只有在儀式舉行的時候才會唱。可是,隨著生活方式的現代化,「假設我們沒有在造船,沒有在造屋了,我們的歌其實就很難再被演繹,因為沒有祭場和現場。」

而當學界意識到蘭嶼傳統文化的保存價值,就有大量人類學家進入蘭嶼,收集歌謠。「我們的老人家被聚集起來唱歌。或是被政府聚集起來,要我們來做歌謠比賽。」在這一階段過後,他認為謝永泉的專輯開創了一個當代蘭嶼音樂的新時期,「這個專輯非常大的特點跟使命,是讓蘭嶼的歌謠進入到音樂日常。」

通俗的曲調,結合傳統的語言和內容。「我們不必只在大船落成、房屋落成的時候唱歌,而是生活當中,就可以唱。」

回到跨年晚會的前2天,謝永泉剛在台北和桃園發表完新專輯,回到蘭嶼。他決定給這場跨年晚會一個主題:「ciriciring no tao達悟族語」。

謝永泉家窗外就是朗島部落的山與海岸。(鄭宇騏攝)
謝永泉家窗外就是朗島部落的山與海岸。(鄭宇騏攝)

他以語推組主持人的身份邀請族人一起跨年,除了自己唱歌,還點名邀請蘭嶼各個部落的男女老少來表演。「淑蘭、英珍、來光的《夢田》,si manpang的蘭嶼情歌,si iking的母語歌,李正雄的母語創作歌,張靈的《白色島》,朗島青年Si ngalislis的創作音樂,朗島青年歌手謝劭恩。」跨年當晚,他點名的這些人真的都來了。

「我的專輯最重要目的也是讓大家用歌學習母語。」他說,「讓我們在跨年晚會聽到ciriciring no tao,多說ciriciring no tao。」

跨年晚會結束,他的歌正在進入更多部落的場所,首先,就是他自己和謝和英的族語課堂。當然,也有族人們在海邊釣魚時的哼唱。

「不然謝老師每年都來出一張專輯吧?」一位國小老師說。

「對啊對啊!」族人附和。

不只是他們,更多蘭嶼人也發現,音樂可以做到的事原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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