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相聚啊，不過一瞬

文：王蘭芬

〈一瞬之間〉

十幾年前剛搬到這一帶時，皮膚科診所沒現在這麼多，大部分人都去師大路黃禎憲。那陣子可能跑步方式不對，左腳掌磨出個雞眼，踩在地上就痛，但不走路好像也不會怎樣，加上懶得去排隊等那麼久，就一直拖著，直到有一天經過附近巷子瞄到某個看起來像住家的一樓居然掛著皮膚科招牌。

不然就試試看吧，至少拿個藥擦擦也好，這麼想我穿著夾腳拖提著剛買好的便當走進去，那天沒什麼人，在燈光美氣氛佳的櫃台旁坐了一下就被叫號了。

推開門立刻嚇呆，裡面站著一個彷彿偶像劇裡走出來的少爺。

怎麼形容呢，如果小丸子裡的花輪長到三十多歲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吧，但這個皮膚科醫生眼睛比花輪漂亮，會說話似的，皮膚很白，說到他的髮型，究竟要去哪裡弄才能像他那樣自然地旁分在額前，讓人想出手摸摸多麼柔軟的程度呀。

然後完全不辜負美顏地，穿著有著超凡的品位。上身是有點寬鬆的線衫，我上次看到男的可以如此駕馭線衫的應該是言承旭，長褲是燈心絨感覺的柔軟材質，最最讓我感到神奇的，是他穿著厚襪子，然後套著一雙質感一級棒的真皮拖鞋。

啊，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這種高級又隨性的空氣是怎麼回事，不小心開錯門走進哪個富豪之家了嗎，還是說過去那些不美麗不和諧一團亂的人生只是一場夢，真正的我其實是個豔麗貴婦剛剛shopping完回到上流社會的家？

只有一秒鐘，就被手上那個便當的溫度叫回現實。

怎麼了呢？醫生連聲音都是少爺的，慵懶低沉。

我，我，牙都快咬碎終於還是說出口：我腳底長了個雞眼。（吞血）

嗯，他拉過一張小圓椅放在他兩膝之間：來，鞋子脫掉放上來我看看。

蛤，還要看喔？不能給我一條藥膏我自己回家擦就好嗎？我穿著拖鞋來的，在外面晃半天腳底一定很髒了，媽呀我不想讓貴公子看到這樣的腳底啊啊啊。

為了讓情況不變得更糟，我想像那不是我的腳而是林志玲的腳趕快把它搬上凳子，貴公子那長睫毛的會說話的眼睛低下來對著看了一下，輕聲說，喔，我們用液態氮點幾次就沒事了，會有點痛喔，回去記得冰敷。

他起身找出棉花棒，在一個冒煙的罐子裡沾了什麼，然後用點力壓在我的雞眼上，而且不只一次，是好幾次。我全身僵硬地期待這一切快點結束，一面在心裡默念，這不是我的雞眼這是林志玲的雞眼。

之後他淡淡地說，我開點藥讓妳回去擦，通常一次不會好，過兩周要記得再回來。接著起身，飄然而去。

走出診所時，天色已然昏暗，華燈初上，我恍恍惚惚覺得自己是黃粱一夢的盧生。

過了幾年，發現那間診所居然搬到我們家附近的大樓，規模變大一次租了好幾層做醫美，加請醫師幫忙，客人變超多，我依舊是只為了自己或小孩皮膚的問題才會過去，每次都希望不要是貴公子看診，畢竟常勞煩林志玲也是不好意思。

去年正在想好險已經很久沒遇到院長看診了，突然聽人家說，那個診所的老板過世了，年紀也不大，留下一個很小的、早已經沒有媽媽的孩子。

蛤？！你說的是那個長得很帥的那個醫生嗎？

對呀。

真的假的，趕快上網去看看診醫師的名單，果然已經沒有中年版花輪，官網上只寫著診所創辦人因人生規畫退休。

昨天經過那棟大樓時，發現診所的樓層標示牌的地方空掉，大門緊鎖，走幾步到人行道上仰頭張望，果然連外牆招牌也沒有了。

原來我是盧生，而貴公子醫生是淳于棼，一覺醒來那些繁華美好像故事裡寫的：得又何歡，失又何愁，恰似南柯一夢嗎。

人生相聚啊，不過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