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十四

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十四
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十四

好友惠美贈送兩顆甜美多汁的水梨給我們母子,她說:「這次雖然比較小顆,但是很甜!」我轉頭看小壯丁,說:「阿姨的心意很珍貴,我就不削皮了,我們一人一顆,直接啃著吃。」

惠美說,還是削皮吃比較好吧!我說:「這小子從小吃水果都削皮,他認識的芭樂可能都是白色的,因為我怕有農藥都把皮削掉。現在,該是訓練他自己吃水果的時候了。」

「我在學校吃過綠色的芭樂。」小壯丁突然說。

蛤!我的內心小劇場瞬間激動上演,突然覺得自己過去這麼認真削水果,彷彿都是白忙一場。

我很用心照顧小壯丁,讓他在家裡吃好用好,希望躲過農藥回鍋油反式脂肪的荼毒,但是,只要他外食,難免接觸食安風險。而外食,似乎也是孩子18歲之後必定面對的宿命。

也許是潛意識拒絕小壯丁長大,也許是故意試探他是否真的長大,於是我又問:「那你知道芒果有籽嗎?你吃芒果有吐過籽嗎?」

我這樣問,是因為小壯丁從小到大,只要在家裡,端到他面前的芒果從來都是我削好去皮切塊的。會這樣對待芒果水果盤,其實是有原因的。

我自己的童年最快樂的回憶之一就是吃土芒果,那時候台灣也只有這種芒果,香氣濃郁,顆粒袖珍,小孩子的手剛好可以握住一粒,是玩具也是水果。

常常,我們會先在土芒果上咬一個破洞,慢慢揉捏裡面的果肉,再就著嘴唇吸吮甜蜜的汁液,那是百分百的天然果泥,比化學糖果還迷人。

更多時候我們對待土芒果,會小心謹慎地剝皮,用牙齒剷除果皮背面黏著的果肉,一毫克也不放過,接著,不顧纖維塞牙縫或滿手滿嘴的黏膩,貪婪地啃咬珍貴的果肉,直到果核出現,並且不甘心地啄噬果核上殘餘的甜味,直到這顆芒果籽現出白色的原型,才依依不捨地將它丟進垃圾桶。

那時候我們毫無掩飾地對待土芒果,非要將它吃到一絲果肉都不剩,還會互相比較誰吃的最乾淨,不管吃相有多難看。那是童年的天真,也是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對一個小小事物的珍惜。

後來農業發達,我長大後很少看到土芒果,直到小壯丁12歲時,偶然在菜市場上與小時候的記憶重逢,滿心歡喜地立刻買上一大袋。

回家後,我左看右看這些土芒果,仔細思量,如果直接削皮去籽,可能就沒有什麼果肉了。於是,我決定,該是教小壯丁自己吃芒果的時候了。

我向小壯丁仔細解說媽媽小時候吃土芒果的順序,沒想到,12歲的男孩子早已失去這種賞玩耐性,他嘗試自己剝了第一顆土芒果皮之後,也許是覺得纖維太多果肉太少,隨便咬兩口,就整個放回盤裡不吃了。他說他不習慣這味道,他覺得不好吃。

那次,我一個人吃完整袋土芒果,兒時童趣伴隨著果香甜蜜與繁複的剝皮動作不斷向我襲來百感交集的滋味,最終,我對於這份小時候極珍貴稀有的美好記憶,以全身過敏起疹子作為最後的致敬。

我自己的童年很孤單,我希望小壯丁不要複製我的童年,所有我能為他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願,例如切芒果。

「你吃芒果有吐過籽嗎?」我又問一次小壯丁。

「有。在爸爸家。」小壯丁回答。

「你爸就這樣丟一顆芒果給你咬?」我問。

小壯丁點點頭。

我又問:「端午節人家送了三箱共45顆愛文芒果,你有見過其中任何一顆的芒果籽嗎?」

「沒有。」小壯丁很誠實:「這45顆沒有。」

當然,那是我家「孝子」的業績,這45顆無籽芒果都是敝人在下我孝敬兒子的輝煌戰果。

「安安,這次換你削水梨給媽咪吃。」惠美在一旁打圓場,好心建議。

「還是別了,我們就一人一顆自己咬。」我說。其實心裡有點百味雜陳,原來小壯丁在家裡被我照顧的無微不至,但是到了他爸爸家,丟顆芒果要他啃,他也是照辦。

「安安,媽咪照顧你很辛苦,以後換你照顧媽咪了!」惠美不愧是我的閨密,處處為我著想。

不過,我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不擅攀親帶故,能自己一肩扛的事情絕不推諉責任。養育孩子長大成年就是我的責任,不是投資基金。

小壯丁長大我就要學會放手,因為他的翅膀會比我這隻老母雞還要堅強寬闊,他要自己學會勇敢地獨自飛向遠方。當我鞠躬盡瘁時,是我不再有能力保護他,我要認清楚自己既疲又乏的翅膀,而不是和孩子計較投資報酬率,非要綁住他要求回報。

「安安不錯了啦!」我說,現在換我安慰惠美:「他雖然不會削水果,但是每次我喝醉酒回家抱著馬桶吐的時候,他至少會幫我遞濕毛巾,倒杯溫開水。」

這次,酷酷的小壯丁在第一時間就接話了:「我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那我真的就是一個不孝子了。」

不知怎地,聽到這句話時,我的心裡湧上一股暖意,突然間有種微醺的感覺。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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