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昨日」的哈拉瑞,讓我們看到「明日」

他寫的是「昨日」,讀者看到的卻是「明日」。他要人們不要把他當做大師(guru),但從祖克柏到歐巴馬,從耶路撒冷、倫敦、矽谷到華盛頓,無數人們仍期盼他口中的「神諭」。

他對人類文明發出最嚴格的批判,認為人類在歷史進程中不斷做出錯誤判斷,才走到今日的困境。但每每在批判的終端,外型消瘦、講話輕聲細語、彷彿對自己不夠有自信的哈拉瑞,仍對「人」樂觀期待,正因如此,他才不至於掉入虛無主義的幻境。

文明發展困頓難解的年代,哈拉瑞的眼光從當下望向過往,出手的第一本書就帶著讀者重探文明起源。他的訊息簡單清晰:今日文明發展的問題,要回到源頭,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135億年前的大霹靂,是物理學的最初;30萬年前,原子和分子出現是化學的最初,緊接著物理和化學條件成熟,生物出現在地球,「智人」跟隨而來:在第一本暢銷書《人類大歷史》的開卷,總結了文明的最初。

1976年出生,哈拉瑞求學和任教都在耶路撒冷的希伯來大學(博士學位得自牛津大學),《人類大歷史》初始取材於他擔任歷史系博士班「世界史」的講義。之所以教這門課,一是系上資深的教授對世界史興趣缺缺,資淺的他,別無選擇,只好擔起此任。

談到人類歷史,老師們除依序介紹歷史進程外,還能說什麼?還能提出全新史觀嗎?

虛構與想像的力量

有別於世俗史觀,哈拉瑞眼中的人類歷史演進觀點,首先來自於他對於人類「虛構」力量的詮釋:虛構的神、神話、宗教,乃至國家和金錢的發明,都是人類想像力促成的產物。這些想像中的概念,支撐了架構,發展出一個又一個「想像」出來的共同體:橫跨歐亞的大帝國、動輒數億信徒的各類宗教。

想像和虛構的能力,促成人類彼此的合作,讓人類成為真正的地球主宰者,文明的光芒,卻也帶來毀滅的源頭。

繼《人類大歷史》後,《人類大命運》與《21世紀的21堂課》詮釋人類如何從蠻荒走向智人,觸及人類在21世紀面臨的難題,三本書彼此相扣,也將思惟從「昨日」拉到「明日」,也讓他真正成為全世界政商、知識界爭相追捧的新偶像。

但這位反思了從猶太教、伊斯蘭教一路到當今自由主義浪潮思潮發展的批判歷史學家,從不吝提醒所有追捧他的人,不要當他當成大師(guru)。「我的身分是歷史學家與哲學家……對於未來,我沒有預言,唯一能做的是提出『可能性』的討論。」

衝撞與冥想,在誤解之途

哈拉瑞的出身與道德觀,有著極度的衝撞:身為猶太人,他嚴厲批判猶太教義認為上帝獨厚猶太人的教義,他指出,在發展成基督宗教之前,猶太教一直處於地區性信仰的位階,未能關照普遍性的人類課題。

他批判農業文明,認為農業革命是人類歷史發展第一個大錯誤,是「大騙局」,讓人類走向發展的不歸路。

他每天花兩個小時冥想。作為「內觀法」的實踐者,他每年入關冥想,有時長達一個月。他認為,積年累月的大量閱讀和思索,若無冥想,他絕對無法完成需要高度專注力的《人類大歷史》三書。

目前仍住在耶路撒冷近郊的他,是素食主義者,書中對人類豢養動物的歷史,多所批判。仍在希伯來大學任教的他,目前仍有一門課,探討的是人和動物互動的歷史,這是他史觀中極為重要的一個支脈,哈拉瑞說,未來要為此出書。

他從小自信,認定自己一生不需為五斗米折腰,但席捲世界而來的盛名,仍遠遠超乎他的預期,讓他不得不強調自己對於金錢與影響力極力保持自覺,他說自己對所擁有的一切,時常感到不安,還說出「歷史學家有錢是不被接受的!」的名言。

寫作上,他廣蒐材料變成自己的故事,絕不掉書袋,嚴肅的議題用輕鬆的文字和比喻,讓讀者跟著一字一字進入他眼中的世界。談到歷史上男權凌駕女權,他順手摘引中國殷商甲骨文透露的重男輕女觀念,但緊接著,他又開始比較西元前1776年《漢摩拉比法典》,和西元1776年美國《憲法》的意識形態異同。

他比較《駭客任務》和《楚門的世界》,認定在科技主導一切的時代,「科幻小說」是21世紀最重要的文本:因為科幻小說(和電影)決定了我們對科技世界的想像。

但緊接著,他又讓讀者明白,無論畫面如何絢麗,大多的科幻電影都是舊瓶裝新酒,講述老早就存在的「人類穿透現實找到自我」故事。

他心中真正的原創科幻小說,亦即真正清楚指出人類命運的科幻小說,是1931年赫胥黎(Aldous Huxley)寫就的《美麗新世界》,在電腦和網路都還未出現年代,作者精確預言了人類的未來。在成書近百年後來看,我們確實一步一步往《美麗新世界》的場景靠攏。

在談到人工智慧的威脅時,他指出科幻片中經常出現的「人類」對抗「機器智慧」的橋段或許會發生,但更可能發生的是:掌控「人類智慧」的少數精英,主宰著多數人的生活。

而受惠於生物科技的演進,精英還「買」到了長生不老的祕密和技術,從此永遠掌控、全面掌控,真正讓人類文明劃下終點。(想想目前Google、臉書和百度正在做的,是否令人不寒而慄?)

文明進程的焦慮裡尋找先知

一如前頭提到的,哈拉瑞不願意被看成一個先知,但全世界卻把對未來的解密任務,放在他身上。無數的讀者透過媒體和網路,想問他的不只是「過去」發生了什麼事,還有「未來會怎樣」,甚至是「我們該怎麼做」的道德問題。

哈拉瑞強調,人類尋找意義的過程必須終結,因為已經沒有時間讓人類在各種意義中漫遊。只不過,他說「追求意義的出發點,最好就在於開始觀察痛苦,探求痛苦的本質。」

於是,無論他願不願意,他的風潮映照的正是當代文明發展的困境—信仰危機、環境災難,無所不在又一觸即發的衝突,從美國蘇聯到中國,領導人愈來愈走向極端的國際政治。最後,則是生物科技革命和資訊科技革命的結合,特別是人工智慧的興起,即將全面接管文明所帶來的威脅。

論者認為,掌控一切權威,將從人類手中轉到電腦運算,而且趨勢不可阻擋,因為就算一個國家決定終止發展演算法,其他國家也會跟進,一個公司放棄,也會有其他企業投入。

那是否是「智人」文明的最終章?在那個時刻來臨前,「智人」該如何自處?應對人工智慧的挑戰?智人形成以來的人類歷史,又要寫下怎麼樣的新篇章?

這是新的十字路口。一如文明已不可能倒轉、重回採集時代。在把一切交給機器運算之前,人類只剩下一點點時間,去思考「我們是誰?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原來,哈拉瑞是對的:他不是先知。只是,我們都急切地望向未來,在他的論證裡,或許有人類全體渴求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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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