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誰的祈禱

我穿梭在約克大教堂的尖拱底下,圓形的小蠟燭在拇指和食指的擁抱裏沉睡。我想找一處靜謐的地方祈禱,希望在點燃蠟燭之際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想要改變的是外婆的記憶。

願她能記得五十年代後的事,記得我的父親母親,記得我手心的溫度。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很調皮的問著。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後,站在路旁的我們汗流不止。她有著和我一樣大的眼睛,圓鼓鼓的。

「你媽媽的女兒?」說這話的她直瞪著我,仿佛我在問著世上最蠢的問題。

她答的也沒錯。

我後來把這事兒說給母親聽,她咯咯咯地笑了幾聲便不再搭理我。母親對於外婆的狀態很是想得開,而我總是糾結於她的遺忘。

或許是因為我想要更瞭解她的人生、她的故事,而她卻在我長大有能力去做這些事時開始把我想知道的遺忘。

比如那令人嚮往的愛情。

聽聞外公外婆是自由戀愛,在那一個年代。十七歲的情竇初開總是甜蜜。若她能預見那給她甜蜜且真誠誓言的男孩,會在多年後走上政治之路,對國家和人民的愛大過全部,她是否還會牽著他的手來到遙遠之處,建立一個最後得由她獨自撐起的家。

或許是虧欠,或愧疚。十多年后在耄耋之年,當初的那一個男孩在她把所有事物都遺忘後,緊緊的牽著她的手不放,不論何時何地。

或許是因為他是最後才被遺忘的吧。

外婆在患病後總是一臉懷疑的對待她的孩子們,母親身邊得寵的兒女,早被外婆忘得一乾二淨了;對著外公,她卻是無限的溫柔。她唯一記得的,想必是她還是一個少女,沒有煩惱的想著和最愛的人在一起的未來。

”Let’s stay together and be with each other forever and ever,”我聽著身旁的一對愛侶,在點燃蠟燭之際閉上雙眼如此祈禱著。

在最愛的時候許下的諾言是最美的,那時候的真心也是不容置疑。他們的雙眼緊閉,雙手緊握,仿佛一鬆開對方就會消失一樣。

「爸爸你別總是牽著媽媽,你得放手讓她學會自己走。」阿姨很是無奈的說著。

外公依舊不聽,逕自的牽著外婆走向車子。

阿姨重重地嘆了一口好大的氣。我看著他倆的背影,那堅定和信賴折射在那一對愛侶離開的背影裏,或許相愛的成分是一樣的。我點燃手上的蠟燭,閉上雙眼祈禱。

如果奇蹟真的存在,讓外婆記得一切吧,我在心裏默念著。

可這好像不是她想要的。

那一晚身在婆羅洲的她忽然拿著菜刀鬧著要把外公殺了。一家人在一番折騰后,只能把她送進醫院。聽聞當時的她淚流滿面,止不住的哭泣和抽搐,眼神卻凶煞的看著外公。

她是否想起了那一段一個人扛著養家的重擔的時光,那沉重的社會眼光。還是,她是否想起那對她來說違背了誓言的男孩,那想過卻不曾實現的幸福。

剛從教堂回來的我側躺在床上,看著母親給我發來的信息。外頭是零下二度,房裏的暖爐好像不再正常運作,我於是禁不住的打著哆嗦。

或許,是因為我的祈禱吧。

「你跟上帝說了什麼?」外婆有帶著我去教堂祈禱的習慣,有一回禱告完后,十二歲的我調皮的想從她嘴裏套出她的內心想法。

「祕密。」她對著我眨了眨眼,繼續牽著我的右手跪著。

我閉上雙眼,逼迫自己不去思考。朦朧裏我彷彿聽見那時的靜謐,也感受到了當下那手心的溫熱。

「外婆你的願望是什麼?我幫你和上帝說…」我堅持著。

她莞爾,對著我溫柔一笑後便不再說話。

或許,她從不曾需要我們為她祈禱。我想起早上的禱文,細想之下,受益人是我多一些。若她一切都記得,那她會痛苦的老去;若她是選擇性的記住一些美好,那她方能幸福的離開。

手機連著震動了幾回,我瞄了螢幕上的字眼,外婆正式住進照護中心。

心裏頭像是被掏空似的,那一剎那我明白我們都回不去了。

比如那一段外婆牽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過馬路,從教堂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我哼著在教堂裏學到的聖歌,她也時不時的和我合著音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