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品,一葉書

中國時報【林文義】 請永遠做個詩人,即使是寫散文的時候。--波特萊爾1821∼1867 如今是半個世紀前的遙遠回憶了,臺北陽明山文化大學(彼時校名:文化學院)猶若無血緣的文學母親,詩人散文家胡品清教授寄給我志文版,翻譯的散文詩《巴黎的憂鬱》Le Speleen De Paris在扉頁上題著波特萊爾的一行文字;法文原譯者的她想是勉勵年方二十,初習文學以散文作題之我,在散文寫作裡,也要有詩的美麗。 此刻是半世紀後的倦眼回眸了,六十本著作,涵括多數散文,少量小說,稀微的詩集和漫畫……還是著重在幾達一生所思所想的散文專志,那是我手寫我心的虔真與純淨;少時的風花雪月,中年期的革命呼喊,晚秋歲月的歷史索引。六旬前夕以:「臺灣百年情書」無比壯闊意志,極力完成的長篇散文八則合一書的《遺事八帖》2011年6月聯合文學初版。彷彿是自以為是的最後一本書……。 大散文以百年臺灣歷史作題,每則萬言的巨幅書寫,那時的確抱持著決絕地生命無常的悲願,似乎留下這本書,也許六十歲不久就因病發而猝逝,也就心甘情願了吧?怎知好死賴活的只是長年坐姿不良的書寫和閱讀,自然而然的,骨刺突生,猶若宿命般必然承受的:文字天譴。 大散文《遺事八帖》後小手紀《歲時紀》的試筆實驗過後,安心的自許,就回返尋常的散文形式吧。往後自然自在的遂印行有鹿文化版《最美的是霧》,聯合文學版《夜梟》、《酒的遠方》。就在六十六歲生日前後,不諱言真的是老了,逐漸退潮於文學,總是樂觀其成於新世代文學人,創新如繁花怒放的大植物園;祝福年輕的好筆,自始祈盼。 文學交誼一生,我領悟各方的詭譎、造神、爭逐、幫派、師徒……。美麗的文學何以如此多端?孤獨不必憂鬱,一個人靜靜書寫最宜,不必像政客,虛與委蛇。 極短篇。應該來自於日本文豪:川端康成獨創的:「掌中小說」吧?臺灣的爾雅出版社發行人、作家隱地先生在八十年代,就實驗過以「極短篇」系列印行的小說集,非常清楚的延引:「掌中小說」的初時創意,也是致敬--川端康成。 一萬字說百年歷史,三百字寫生命感思,孰重孰輕?異中求同的文學塑造形式,好文字三言兩語,俗文學徒寫百萬字都不值得……中國:《紅樓夢》、俄國:《戰爭與和平》,再怎麼激勵自我,這兩本書還是翻讀幾頁,倦而掩卷,看不下去。 這虛幻的社會多的是,眾說紛云。 所謂:經典。讀不下去,棄之可也。 十二年前的橫式筆記本,一直靜默擱在書桌左側下方的隱密角落,靛青色封面都微現褐斑藻意;自問:那麼昔時,買兩本筆記冊所為何來?我決定拿來再寫字。 詩、小說、散文不分,純粹的寫字。 寫過散文一萬字的我,逐夜一杯酒後……還是未忘的拿起老式的派克鋼筆,水漬般鏽斑封面,內頁泛黃的紙上,寫著非常簡短的字句;我以:「微小品」名之,一頁書只容三百字,如何簡單卻壯麗江山?江山非政治語言,大山大小,天堂地獄皆能以文學修持方式,避免自我內在的「迷茫與紛擾」反思在靜和淨之間,無比虔誠的敬謹落筆,彷彿果真是最後一本書的心情了……從此決定不再文學將如何? 微小品的發想,必須要感謝:「爾雅書房」主人林貴真女士,拜讀她以極簡筆三百字左右的篇幅,追悼我們共同敬慕的作家沈臨彬(2018年10月30日聯合報副刊);啟蒙我隨後的筆記本一頁一題的書寫,不分文體類別,散文、小說、短詩都好,定義--微小品,一葉書。 畫家詩人席慕蓉教授,則是近年來我在思考文字風格試圖尋求新意時,為我解惑、受益良多的貴人;不獨是文學,她給予繪畫的美感專業見識。向來就是以圖象索引文字的我,再一次重返四十年前熱切學畫時的年輕心情,不是顏彩而是文字。 這些極短的文字,就從2018年10月逐日撰寫到隔年3月,反而閱讀時間比寫作還要長;再次溫習喜愛的芥川龍之介與魯迅,散文與小說合體的壯美,護持我一生。 力求簡筆的每頁一帖微小品,猶如一棵小樹的每一張葉片,在春暖、夏炙、秋涼、冬寒的日常,你我的心靈如此貼近。作者和讀者相與文學散步,悠閒的漫溯生命彷彿依稀的悲歡離合,誠是一期一會。 感謝:聯合、中時、自由、中華四報副刊以及聯合文學、鹽分地帶文學二誌賦予慷慨的發表;這是我的:《掌中集》。(本文為《掌中集》後記,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