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毛二世、名字》導演 朱利安.戈瑟蘭 在舞台上,我只想要呈現真實

焦點專題Focus╱文字之外的現代之聲—朱利安.戈瑟蘭 玩家、毛二世、名字

朱利安.戈瑟蘭
朱利安.戈瑟蘭

將在四月帶著作品《玩家、毛二世、名字》首訪台灣的法國青年導演朱利安.戈瑟蘭,擅長改編當代小說,並透過感染力十足的表演突顯優美且浩瀚的文學性。此次的演出改編自美國小說家唐.德里羅三部同名作品,演出更長達九小時廿分,戈瑟蘭表示,唐.德里羅筆下的世界讓他想要沉浸其中,他透過音樂、影像、聲音為演出創造出層出不窮的感官效果,也調整演員敘說文本的方式,讓語言直搗觀眾的內心深處。

人物小檔案

◎ 1987年出生於加萊海峽省奧耶普拉日(Oye-Plage)小鎮。

◎ 2009年成立劇團「如果可以舔舔我的心」(Si Vous Pouviez Lécher Mon Cœur)

◎ 2013年以《無愛繁殖》崛起法國劇壇,成為備受矚目的導演新秀。

◎ 2016年《2666》風靡亞維儂藝術節,打開國際知名度。

◎ 2017年受到區政府委任,在加萊港灣籌畫多功能藝術中心,預計2021年開幕。

◎ 2019年應凡.霍夫(Ivo van Hove)之邀至阿姆斯特丹劇團(Internationaal Theater Amsterdam)執導《墜落的男人》Vallende man。

2020TIFA 朱利安.戈瑟蘭《玩家、毛二世、名字》

2020/4/3~4 14:00 台北 國家戲劇院

INFO 02-33939888

訪問、翻譯 王世偉

攝影 Simon Gosselin

圖片提供 國家兩廳院

卅二歲的朱利安.戈瑟蘭透過豐富的影像敘事與撼動人心的劇場效果崛起法國劇壇。他擅長改編當代小說,透過感染力十足的表演突顯優美且浩瀚的文學性。同時,他也運用現場即時攝影、剪輯、以及強烈的電子節奏,帶給觀眾前所未有的感官體驗,使他成為亞維儂藝術節、歐洲奧德翁劇院(Odéon–Théâtre de l'Europe)與鳳凰劇院(Le Phénix)積極栽培的潛力藝術家。

二○一四年,戈瑟蘭以《無愛繁殖》榮獲劇評人協會「年度最佳劇場新秀」。三年後,他的史詩鉅作《2666》又獲頒「年度最佳戲劇演出」和「最佳舞台元素創作者」兩項大獎。創作力源源不絕的戈瑟蘭近年來致力教學,培養新一代的創作者。《1993》(2018)就是他執導史特拉斯堡國立戲劇學院(L'École de TNS)畢業生的製作。除了投入創作,戈瑟蘭於二○一七年回到家鄉,準備設立一個多元的文化中心,為廢棄的港灣工廠注入新鮮的文化活力。

今年的TIFA,戈瑟蘭將帶來他二○一八年的力作《玩家、毛二世、名字》(Joeurs, Mao II, Les Noms),改編自美國小說家唐.德里羅(Don Delillo)三部同名作品,長達九小時廿分的演出。在這位才華早發的青年導演施展劇場魔法之前,且讓我們來聽聽他如何思考自己的劇場創作與思考。

Q:您大部分的導演作品都改編自當代文學著作,您如何選擇想要搬演的文本?

A:整體而言,我試著聽取別人給我的意見。當我聽到身邊有朋友說某部文學作品很有趣,我會馬上去購買,然後開始閱讀,看看它是不是真正吸引我。有時候,我選擇改編文本也源自於個人的想法,一種文學性的感受。我必須要找到一位與我聲氣相投的作家。他能夠透過文字滿足我內心企圖表達的慾望。

Q:為何您如此著迷於當代小說,想要將它搬上舞台?

A:因為小說的表現形式不僅完全符合我追求的藝術價值,也彌補了劇場敘事的不足 :我們可以用第三人稱描繪角色、觀察他們,也就是說,用過去式鋪排他們的行動,就像是一段故事在被呈現之前,可能已經在現實之中發生。選擇搬演當代小說,其實是讓劇場表演、小說語言,及當代主題彼此碰撞在一起,比方說 : 《玩家、毛二世、名字》透過探討恐怖主義,讓讀者思索當下詭譎怪誕的時局。

Q:閱讀小說最吸引您的部分是什麼?您怎麼定義一部作品的文學性?

A:我每次拿到一本小說,都會先讀個兩、三頁。要是作者的文字立刻吸引我的目光,這部小說很有可能會被我列入改編計畫之中。從那一刻起,這部作品會不時地湧現在我心頭。

Q:對您而言,在我們這個充斥資訊和影像的世界之中,文學有何價值?

A:文學的影響力無所不及。或是說,它幾乎具備了所有價值。文學,或是一般所謂的藝術,都將痛苦化為美感或是思想。它們不但向人們提出疑問,也在安慰他們。賦予文字去描繪那些我們未知、甚至尚未為它們命名的事物,這是一場全面性的鬥爭。

Q:您如何接觸到唐.德里羅(註1)的小說?

A:我第一次閱讀他的小說,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是威廉.福爾曼(William T. Vollmann)、托馬.斯品欽(Thomas Pynchon)等當代文學巨擘的忠實讀者。但在接觸到他的著作之後,我才驚覺文學撼動人心的力量。

Q:這兩年間,您共改編了德里羅的五部作品(註2),為何您對於他的文筆風格情有獨鍾?

A:對我而言,他筆下的內容才是讓人著迷的地方,讓我想要在舞台上訴說這些故事。我想要沉浸在他整部文學著作之中,融入書中的世界,走進他描繪男男女女的內心深處。

Q:您如何連結《玩家》、《毛二世》、《名字》三篇截然不同的故事?您是否邀請演員參與改編,將敘述性的文字轉變為戲劇性的場景?

A:我都在電腦前展開改編工作。這是一段漫長的過程:讓對白成形、挑選有效的敘事旁白、濃縮所有劇情內容。然後,我再提供給演員們改編好的文本。有時候,我改編的文本完全沒有問題。有時候則根本行不通,那就要全部從頭開始,跟演員們一起重新開始讀本。

Q:改編文本時,您會試著尊重原著內容,還是您會允許自己背叛作者,以突顯您對於小說意境的思索?

A:我試著讓前來欣賞演出的觀眾感受到一種情感。這種情感可能來自於原作者,可能完全出自於我本身,或許也是我和作者搏鬥之後的結果。導演一齣戲,我需要有文字的輔助。文本只是讓我的作品更加完善,所以根本不必保證呈現的內容會完全尊重原著。

Q:在很多報導中,您說自己的劇場作品不只是描繪故事,而是呈現出閱讀小說的複雜感受。可以請您解釋文學帶給讀者的感官效應嗎?

A:導演是一門建構的藝術。建造、再試著素材層層堆疊起來,以營造感官效果。想想看,若是把一部電影的配樂抽掉,根本不會帶給觀眾同樣的感受。它一定會變得更加枯燥乏味。我不但透過音樂、影像、聲音為演出創造出層出不窮的感官效果,也調整演員敘說文本的方式,讓語言直搗觀眾的內心深處。我深深相信,觀眾在欣賞演出時完全會變成一種獨立的個體,與身邊的人沒有任何關聯。我也想在作品中突顯這種感知 :成千上萬個孤單的讀者,肩並肩比鄰而坐,這就是我對劇場的想法。

Q:在創作期間,您如何與藝術夥伴合作,加強觀眾的感官效果?

A:所有的創作過程都建立在務實的工作之上,不像魔法有一蹴可幾的效果。一層接著一層慢慢建構,像是一種砌磚的工程。

Q:您的作品充滿了電影效果,像是現場即時錄影、畫面的跳接、強烈的閃光、文字特效、持續不斷的電子樂……為何您會在劇場中使用如此繁複的影像技術?

A:因為舞台上的一切都是過往的再現,就像是小說。它全然是虛構、一點都不真實,是一種追溯往事的過程。現場即時的影像給人一種懷舊的感受。同時,它也完全是當下的幻覺。

Q:您會在排練前先設計分鏡,還是與創作團隊在排練中確定每一個取景?

A:我們在創作過程中慢慢確定每個場景的分鏡。儘管我漸漸傾向在排練前規劃好分鏡表,但我仍需要迫切的一刻才能決定每一場的影像調度。

Q:為何您在《玩家、毛二世、名字》選擇讓演員面對鏡頭表演,讓幾近三分之二的演出都投射在銀幕之上?某些觀眾認為您的導演作品像是現場拍攝的電視影集,您對此有何看法?

A:我不知道。我沒有特定的想法。我不覺得自己在做的是劇場版的電視影集,但我無法避免其他觀眾這麼想。我認為這齣戲有必要採取如此極端的手法。先遮蔽舞台動作,再一步步揭露它。我不再想在劇場中表現虛假的行動,或是真實的幻象。在舞台上,我只想要呈現真實性 :文學、多重的體態,而非虛構的內容。

Q:《玩家》、《毛二世》、《名字》中,您在換場時間插入了兩段四十五分鐘的表演,讓演出持續進行、毫不中斷。您彷彿想要帶領觀眾進行一場馬拉松,進入川流不息的劇情進展之中。為何您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A:因為,當我們在一間非常美味的餐廳吃飯,沒有人會逼我們在換菜時離場。我們都想留下來,繼續期待下一道菜帶來的驚喜。正因如此,舞台表演才會更令人感到回味無窮。

Q:對您而言,長時間的觀戲考驗是不是這場演出的關鍵?在第一個中場表演,您讓演員以卡拉OK的形式,分別演唱台灣流行歌《月亮代表我的心》(1977),及三首中國的愛國歌曲 《社會主義好》(1957)、《工農兵聯合起來》(1966)、《毛主席走遍祖國大地》(1972),還融入南韓統一教創始人文鮮明的新聞影片。您是否想要諷刺七○至八○年代意識形態主導一切的現象?

A:德里羅讓形形色色的人物薈萃一堂,沒有任何作者可以與他相提並論。他在作品中連結了毫不相干的元素 :八○至九○年代的恐怖主義、文鮮明(編按:韓國統一教創始人)在美國掀起的新興宗教旋風、歇斯底里的群聚現象、紐約金融界、毛澤東思想、攝影藝術、瘋狂、文學等。他不是位脈絡貫通的作者。他拋棄自我,融入各種不同的意識形態。我只是在戲中突顯這種特質,讓觀眾更進一步認識這位作者。

Q:表演者在演出最後裸身起舞,並喃喃自語,彷彿陷入出神狀態。這不禁讓人質疑語言的功效,甚至是理性對人性的支配。對您來說,當代劇場是否還保有古老儀式的價值?

A:對。劇場是當代社會少數仍保有古老價值的所在,無論是儀式性,或是語言的神秘性。沒錯。

註:

1. 出生於1936年的唐.德里羅是美國知名小說家,是美國後現代文學主義的先鋒作者,多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他的作品主題廣泛,涵蓋了大眾媒體、核子戰爭、語言的複雜性、行為藝術、冷戰、數學、全球恐怖主義等種種美國現代社會的現象。他的小說先後榮獲「哥根哈姆獎」、「美國國家圖書獎」、「國際筆會╱福克納獎」和「美國藝術與文學科學院文學獎」。最知名的作品包括了《白噪音》White Noise (1985)、《自由》Libra(1988)、《毛二世》(1991)、《地下社會》Underworld(1991)、《大都會》Cosmopolis(2003)。

2. 除了《玩家》、《毛二世》、《名字》,戈瑟蘭2019年還導演了《鎚子與鐮刀》Le Marteau et la Faucille與《墜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