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玩遊戲哭的!」拍《返校》就像挑戰大魔王 徐漢強從《魔獸世界》練出一身絕技

「我很少玩遊戲哭的,但《返校》的結局讓我哭慘了。不只是因為完成度和視覺風格出乎預料地強大,更重要的是,《返校》是一個無比真誠、完全屬於台灣人的故事。」

終於熬過2年的奮鬥後,今年6月,導演徐漢強在臉書上如此寫道;從宣布電影版開拍以來,轉眼過了700多個日子,他正式宣布,這部電影來了。

2017年1月,《返校》遊戲正式發售,在2D橫向捲軸的冒險故事裡,玩家扮演因不明原因,被颱風困在學校的方芮欣,而同樣受困的魏仲廷,卻突然被吊死在禮堂,隨著劇情進展,玩家才漸漸發現,方芮欣背後藏著黑暗的謎團。

《返校》推出後,一度造成全球轟動,開賣當日便在遊戲平台Steam穩站台灣冠軍,3天後衝上全球暢銷商品第7名,同月則搶下全球銷售量第3名,至今已售出超過50萬套,病毒等級的爆紅,也讓電影版背負萬眾期待。

集結朝聖鐵粉,挑戰史上最難搞大魔王

「《返校》對我來講,就是很大魔王式的新挑戰。」談到這2年來的日子,徐漢強笑得苦苦的,「真的沒做過這麼難的東西,唯一讓我撐下去的就是,我被這個遊戲深深感動。」

早在《返校》遊戲資訊公佈之初,徐漢強就殷殷期盼;大學那幾年,他看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天馬茶房》、《超級大國民》,開始明白腳下的歷史,也期待有人能做一款這樣的遊戲。

於是在破關《返校》後,徐漢強哭得痛哭流涕,「一開始玩的時候,會想好可怕、好可怕,到後面才發現要講的故事很深刻、很動人,就算是一個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戳中的感覺。」

這一戳戳到心底,他心心念念,期待有人把它搬上銀幕,覺得就是要有人來做這件事,誰知道,那個人最後就是自己。

赤燭2017年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返校》成功,獲得關注。(翻攝自赤燭遊戲Red Candle Games臉書)
赤燭2017年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返校》成功,獲得關注。(翻攝自赤燭遊戲Red Candle Games臉書)

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返校》,在2017年獲得巨大關注。(資料照,取自赤燭遊戲Red Candle Games臉書)

彼時他與幾位業內前輩聚會,本來聊的是另一個案子,途中大家聊到《返校》,徐漢強說,該有人來拍成電影,監製李耀華聽了,還真的跑去談授權,最後更找上徐漢強。

扛著成千萬人期待,他當然壓力大,這麼觸動人心的作品,絕對不想有什麼差池,還好揭開歷史的路上,他不是孤身一人,「整個劇組的人,也都是因為喜歡《返校》,才會聚在一起,所以每個人都抱著⋯⋯非常朝聖的心情來完成這件事。」

徐漢強說著語氣應該激昂,身子卻緊緊地傾向前,始終沒有動過。

20190909-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20190909-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返校》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挑戰魔王前,他在「艾澤拉斯」練功10年

徐漢強讀世新大學廣電系時,正好是台灣電腦網路遊戲的高峰,那幾年,不時就有青少年因沉迷網路遊戲,而逃家、打架、散盡家財的新聞,每幾個月,就有一款日韓大作登陸台灣,各大廠商很是敢引進遊戲,當然也包含《魔獸世界》這樣的美系旗艦作品。

身為硬派遊戲迷,徐漢強跟朋友們,從《魔獸世界》還只有美版伺服器時,就開始在「艾澤拉斯」這片奇幻土地廝殺,之後台灣代理商智凡迪,在2006年舉辦晶像獎影片比賽,他們幾個窮學生唸的正好就是拍片決定試試身手,原來只是想賺獎金當外快,卻就此開啟長達10年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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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開始,徐漢強頂著「戰鎖鎖不住」的遊戲ID,跟「沙朗血蹄」、「愛普拉骨頭」組成AFK@Player,以《魔獸世界》故事為基底,不斷推出惡搞影片,質精笑點也精,在電玩圈內打下名堂,當時什麼Youtuber、網紅的概念都還沒出現,他們已經是一線的骨灰級網紅,而後更在2013年的暴雪嘉年華(BlizzCon)中,拿下全球影片競賽亞軍,成為台灣的榮耀。

徐漢強也不諱言,這段過程好玩,但很累 ,「雖然官方(指台灣代理商)會給我們資源、資金,但要撐出品質遠遠不夠」,他說後來大家也都有正職,AFK只能當興趣做,但一部片終究得花1、2個月時間,3人又要從腳本、分鏡、拍攝、後製到配音都包辦,只要任何一個笑點、轉折有人不滿意,就重來,「所以每次做就很想死,說下次絕對不要搞那麼複雜,其實超不放鬆、超緊繃的, 但就是好玩啦。」

徐漢強苦笑道,結果後來還是越搞越複雜、越做越大,出片量儘管少,但就是要好,「不然這個東西又不是拿來賺錢的,何必呢? 」

咬著牙拍了這麼久,除了樂趣外,累積將近10年的經驗,對徐漢強也彌足珍貴,「AFK剛好可以讓我練習,台灣拍真人電影比較難拍的事情,比方說怎麼拍飛車追逐。」徐漢強細數,像分鏡怎麼做、動作場面怎麼做、怎麼經營笑點 、什麼時候要大場面、什麼時候要忍住,這些都是一路上累積來的,也成為拍攝《返校》的助力。

魔王的第一道關卡:美術、場景、特效都搞死人

《返校》不是個簡單任務。除了超人氣的支持度外,要還原白色恐怖歷史,又要摻入靈異元素,調性的拿捏,對團隊是一大考驗,「這故事不是像《哈利波特》那麼魔幻,所有設計、場景視覺元素,都必須要跟文本有所結合,要怎麼處理壓抑的氛圍,又有很多鬼怪的事情,拿捏平衡其實很困難。」

徐漢強要還原的,不只是遊戲畫面,是有一段灰冷的歷史,從美術到場景,他們架起民國50年代的家與街道,也重現整間翠華中學,陰森詭譎的黑暗場景,跟按捺肅殺的戒嚴校園,如此相合。

調性一回事,碰上台灣影劇的死門——特效,又是另一回事。為了呈現遊戲中的各路魑魅魍魎,徐漢強拉著特效團隊頭痛萬分,尤其邪門的鬼差,若有萬分差錯,恐怕就令人出戲。

20190910-《返校》電影劇照,魏仲廷驚見上吊人偶。(影一製作提供)
20190910-《返校》電影劇照,魏仲廷驚見上吊人偶。(影一製作提供)

《返校》電影劇照,魏仲廷驚見上吊人偶。(資料照,影一製作提供)

劇組團隊想過各種方案,真的做一隻模型,或一半仰賴CG,全都在考量範圍,甚至跑過測試,「但以台灣有限的產業資源,要去做一隻靈活運動的鬼差,實體是很困難的,好萊塢都機械,那個我們絕對負擔不起,所以最後還是用CG。」

徐漢強露出苦笑,說特效團隊花了好幾個月做模型、布料模擬、算圖,來來回回後,終於生出了成品,以台灣的特效產業來,他們用了2、3倍以上力氣來做,而好在有在AFK負責2D合成、後製的底子,加上對3D也有基礎知識,助他把電影調性拿捏得更合宜。

魔王的第二道關卡:不能什麼都想「神還原」

美術、場景是艱鉅挑戰,另一方面,《返校》的爆紅,除了遊戲本身出色,也因它從陰暗角落裡,冷不防遞出血淋淋的一刀,把噤聲時代的陳年血跡,再度戳得發紅,人們紛紛讚嘆這個東西,有多精巧地突破同溫層、把歷史送到世人眼前。

要說這樣的故事,還要說得好,徐漢強下了很大力氣,整個團隊的遊戲迷圍起來,討論得沒完沒了。有些東西對遊戲給得太多,要割捨,「身為遊戲玩家,一定想看到什麼都是神還原,但當它什麼都神還原時,它不會是電影,可能會是cosplay的實況。」

作為協助,赤燭團隊提供了大量史料,以及甚至沒在遊戲出現的人物設定,讓電影團隊更能掌握背景,但資料給得多,也讓徐漢強苦惱,「我們要思考他對故事進展、角色有無幫助,不然就要忍痛割捨,整個遊戲其實沒有太多主線,是可能開一扇門後,秀一段回憶,解一個八卦鎖後,看一段故事,但這些敘事不見得完全適合電影。」

赤燭創辦人姚舜庭說:「做台灣元素的遊戲,沒有人能贏得了台灣。」(林瑞慶攝)
赤燭創辦人姚舜庭說:「做台灣元素的遊戲,沒有人能贏得了台灣。」(林瑞慶攝)

赤燭創辦人姚舜庭日前出席活動時,曾說「做台灣元素的遊戲,沒有人能贏得了台灣。」(資料照,林瑞慶攝)

徐漢強是遊戲迷,也是肩負重任的導演,過去不論東西方,電玩改編遊戲的常見病灶,他已經看得太習慣,核心主旨可以緊抓,但敘事邏輯絕對要調整,「電影要先設定整個故事的世界觀,故事觀沒成立,就把觀眾拉進去,觀眾會不知道這是在幹嘛,所以他跟遊戲敘事的順序ㄧ定會不大一樣。」

於是對比遊戲的隱晦、逐步摸索,徐漢強乾脆開宗明義,直接告訴觀眾這是個「國家殺人」的故事,有白色恐怖,有禁書讀書會,也有告密者,警總跟憲兵更在預告片裡,直接把人押走,「我們沒有想做得比遊戲激烈,只是當他影像化後,必然就是會走向這樣子。」

從最初的「政治閹割」疑慮,到預告片釋出、首映會舉辦,人們對《返校》終於不再疑慮,該有的一點也沒有少,不管怎麼峰迴路轉,徐漢強還是把它們全都拍出來了,甚至貼在觀眾耳邊,叫人不要忘記,比遊戲更加直白對決。

20190902-《返校》媒體千人試片。(影一製作提供)
20190902-《返校》媒體千人試片。(影一製作提供)

《返校》於日前舉行媒體千人試片。(影一製作提供)

魔王的最後挑戰:什麼樣的方芮欣,才會有這樣的故事?

另外有些東西,遊戲給得太少,徐漢強必須再補上,「魏仲廷其實在遊戲裡就是個傻傻的大男生,除此之外我們就對他就一無所知,所以他有各種不同的可能,可以設定成陽光大男孩,方芮欣也可能是很野的女生,遊戲能表現他們個性的地方有限,也因此有空間。」

不過,所以考量仍然要回歸到影片調性,徐漢強認為,方芮欣就是要壓抑,「他必須不敢被人看出自己的樣子,才能看出他心裡的不自由。」也因為這樣的方芮欣,遇上單純又細膩,甚至有點害羞的魏仲廷,才會有這些故事。

最終的《返校》,果然是聚焦於人的故事,在政治背景的壓逼下,蔓生出一樁樁血色悲劇。

20190902-《返校》劇照,王淨與曾敬驊分飾方芮欣、魏仲廷。(影一製作提供)
20190902-《返校》劇照,王淨與曾敬驊分飾方芮欣、魏仲廷。(影一製作提供)

《返校》劇照,王淨(左)與曾敬驊(右)分飾方芮欣、魏仲廷。(資料照,影一製作提供)

如今,仍有人會抱著一絲疑慮,問真的沒被「河蟹」、該少的都沒少?畢竟台灣影劇圈過去,總視政治為要搞曖昧的敏感議題,但徐漢強直挺挺地,回答得毫無遲疑:「做為要面對大眾的電影作品時,其實有些東西是藏不起來的。」

藏不起來的,跨過好幾道坎,徐漢強終於讓藏不起來的歷史,走向該有的樣子,當年夜裡的眼淚,一點也沒有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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