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缺乏哲學教育的台灣,語文課該如何向歐美日以等國取經?

文:鄧鴻源(台大物理博士、文化大學教授)

今年大學指考國文試題文字量再度破萬,達一萬三千字,搭配標榜的閱讀、結合時事、文學賞析與跨領域統整等素養,但素養當道卻極可能會讓學生「棄養」國文,因為其中文言文不少,且題目只有選擇題,這種怪現象必須正視。畢竟許多學生對白話文的閱讀能力尚且不足,何況文言文?選擇題又能考出學生的閱讀、文學賞析與跨領域統整等素養嗎?更甭提分析、判斷與文字表達能力了。

反觀歐美日與以色列等國家的語文課,都很類似哲學課,教育學生要以批判眼光欣賞古人作品,不應將他們的文章當聖經背誦,否則無法培養具有創意思維的現代人,而具有創意思維的國民,是國家競爭力的資本。他們從小就培養他們分析、批判與表達能力,所以這些國家的科學、文學、社會與哲學人才輩出,其國力與文明蒸蒸日上,為世界各國所欣羨。尤其是以色列,不僅是軍事強國,也是新創大國。

法國高中會考哲學科,四個小時只寫一題,厲害的學生可以字體工整寫滿十五頁,幾乎是一篇小論文。如2018年,他們的考試題目是:

所有的真理是否都是千真萬確?

這樣的功夫不是天生的,吃再貴的補腦劑都沒用。法國人從小學起就逐步訓練閱讀與表達能力,上課時師生經常辯論,激盪腦力,而非一言堂。法國的語文課是讀小說原本,培養學生閱讀、分析與批判能力,而非叫學生死背,以後學生自然養成自學習慣。

事實勝於雄辯,近兩百多年來,法國之所以誕生伏爾泰、盧梭與孟德斯鳩等近代啟蒙大思想家,產生「自由、平等、博愛」思想,導致美國與法國大革命,從專制走向民主,並培養無數的哲學家、科學家、文學家與社會學家,成為哲學、科學與文學薈萃的殿堂,讓法國成為世界強國,與其從小重視哲學教育不無關係。其他英、美、德、日與以色列等國也是如此,都很重視哲學課,所以每年諾貝爾獎大都落在這些國家,關鍵就在於他們平時的教育方式。

一位輔大德文系畢業後留學德國的女生說,我在台灣的高中學習生涯,只有下課和同學玩耍的時光是精彩的,上課的時間簡直枯燥乏味,連我最愛的英文科,老師上課的方式都無法讓我感興趣。我們只是被訓練成背書的機器,只因老師僵化得像個教書機器人,不懂得啟發我們求學的興趣。筆者相信,台灣的國文與數理科目也大都是如此,不是背誦,就是反覆做練習題與不斷的考試。

她到德國後,對於學習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變成一個熱愛學習、主動求知的學生,因為德國教育教導她要思考、批判,還要提出自己的觀點。在一堂討論課上(seminar),教授問她們:到底什麼是歐洲?我們能夠定義歐洲嗎?同學用各種不同觀點提出答案,都沒有單一、絕對的「標準答案」。

在歷史課上,教授告訴她們:提問的方向應該是開放性問題,而非封閉性問題。經由教授和同學們的啟發,她才明白:學習應包含批判、提出自己觀點與辯論等等,讓她越來越熱愛學習,不再被標準答案所綁架。

有一堂名叫「文學,文化與媒體」課,老師曾經說了一句話:「Es gibt keine richtige Interpretation」,意即「文學沒有正確的闡釋」。反觀她高中時期,她們被老師要求一字不漏的背誦國文課本裡的文言文,每一篇課文後面還有課文賞析,告訴她們作者寫這些話的心境是什麼,考試時非得要照課本的賞析回答,這就是填鴨式教育,即使考一百分也沒有意義,因為那些是死的,不是活的知識。歐美日的語文課絕對不會這麼教,只因台灣老師中黨國教育的毒太深。

她說又不是作者本人,誰會知道作者的創作心境是什麼?即使知道又如何?但為了分數還是得照著寫!這種學習方式,抹滅了她對文學的學習興趣,因為德國教育告訴她,語文課不用背,只需提出自己觀點加以批判,並從中學習分析與表達能力,不需要認為作者有多權威。中國人與台灣人普遍缺乏這種精神,所以還有很多人有屈服於權威或威權的心態。

他們高中的德文課教導學生如何閱讀並分析文學,不用死背,考試也是如此,沒有是非與選擇,只考你分析、批判與表達能力。如:「請針對報紙上的某一篇文章,寫一篇分析和批判的文章給報社。」他們的學習方式是輸出(output)多於輸入(input),透過教育,培養能獨立思考和批判的學生。

此外,他們師生之間就像朋友一樣,沒有台灣文化過份注重「尊師重道」,她不覺得這是好事,因為她認為人與人之間,不論年紀、輩份、身分、職位,都是需要互相尊重的,而我們一直在強調孔子多偉大,且把老師的職業視為聖職似的,卻養出很多崇尚權威、投機取巧,或是不尊重學生意見的師長。

在德國,學生和教授之間沒有地位之差,大家都是追求知識的學習者,教授都願意和學生討論,接受學生們的批評。如在某一堂課上,教授請她們提出這門課程需要改進的地方,同學們紛紛舉手發言,其中有一個同學說:「我們在討論國家現代化的定義時,我覺得討論的時間不夠長,也討論得不夠深入,我建議您之後在探討這個定義時,可以花更多的時間,畢竟我們現在大學生,不是高中生了。」

她覺得這番話說得好直接,但教授的表情卻面不改色,這就是德國人直接的地方,他們敢於表達意見,因為透過意見交流,促使學校的教育水準不斷提升、進步;甚至不誇張地說,學生們的反應其實也在「培養」更專業的教授。同理,「學長姊」概念也不存在,大家頂多問你是第幾個學期的學生,輩份的差異完全不存在。

德國各級老師也不會給學生排名或是選模範生之類,因為在德國人的心目中,個人有個人的專長,不應以成績排名,連大學有沒有高低之分,重要的是學什麼專業。企業招聘時,通常也不會因為求職人的是否大學畢業而對求職者產生好感,更重要的還是看專業是否對口。不會像其他國家那樣,名次非得掙個高低,德國的教育理念是「不爭一流,確是一流」。

這位留學生在台灣高二時,曾經是班上40名同學中的第32名,她十分厭惡台灣的這種分級制度,因為學習理應是為了自己興趣而學習,不應該淪為成績上的比較,何況台灣的許多考試根本考不出學生的水準,頂多是「背多分」,搭配一堆無意義的選擇題考試,真的很難讓學生對學習產生興趣。

德國與法國一樣很重視哲學教育,所以其哲學家人才輩出,如康德,黑格爾與尼采等人,社會學家也不少,最著名的是馬克思,其共產理論影響世界至今,讓世界分為兩大陣營。二戰時,德國名將輩出,如隆美爾與曼斯坦因等人,都是卓越的軍事天才,與其從小受到學校的哲學教育有關。

台灣由於從小缺乏哲學教育,師生盲目服從黨國教育所灌輸的權威與威權思想,所以學生普遍不敢懷疑書本理論,不敢批判老師教學,更不敢質疑威權圖騰存在的合理與合法性,以致讓國民黨黨國意識型態的灌輸式教育可以為所欲為。

例如,國民黨教育告訴我們孫文是我們的國父,老蔣也是偉人,還編了一堆故事加以證明,其實都經不起考驗,因為根據史料,辛亥革命成功時,孫文可能在美國某餐館當僕役,反正沒有參加辛亥革命就是,老蔣也一樣,那時不知其人在哪裡。最後逼迫清帝退位的是袁世凱,他的功勞應算最大。

老蔣沒有日本士官學校的文憑,日後卻能創辦黃埔軍官學校,也真是笑話,可能與其中山艦護駕有功。其實比老蔣更有資格的是許崇智,他有日本士官學校的文憑,又參加多次的革命,包含辛亥革命。老蔣之所以能當黃埔校長,就是許推薦的,後來老蔣卻恩將仇報,設計陷害人家,很沒有道德。

我們從小之所以不重視哲學教育,就是國府擔心有人會質疑他們執政的合法性,還有質疑為何中正廟有帝王規模?為何國民黨黨歌可以當國歌?為何國旗與軍旗都有國民黨黨徽?為何各校校歌歌詞充斥許多大中國意識形態?為何校園有老蔣銅像?為何朝會時要向孫文三鞠躬並默讀其早已作古的遺囑?

誠如這位留學生所說,真心期盼在不遠的將來,台灣的教育能夠有所突破,如同歐美日等國家那樣,重視哲學教的,以啟發式教學取代填鴨式,讓人人樂在學習,且有行行出狀元的思維,不要有學歷或名校的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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