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寺弘法骨董市

作者：陳彥璋

出處：《色繪古都：京都陶瓷漫步》‧典藏藝術家庭出版

路邊親民的挖寶策略與廟會趕集

每月的二十一日，京都東寺都會舉辦市集，原本是為了紀念弘法大師空海的生日，由於人潮眾多加上攤販小吃，久而久之便成為京都最著名的廟會之一，一直以來是京都生活的美好回憶。

東寺弘法市集類似跳蚤市集、二手市場、手作商店、農場市集……等的綜合體，一大早便開始販售山蔬、水果、點心、煮物、海產或醃漬品……等，租金低廉且品質參差，有別於大骨董祭的高檔氛圍，可說是民生社會的百態市集。

二次戰後的日本，主張工藝與美術能夠復興文化與增加貿易，這段期間經濟鼎盛、各地人才輩出，導致工藝作品的質量以及工業製品的產量豐富而多元，但是這些高度經濟發展配合送禮文化，形成過度膨脹的消費產品，如今變成東寺地攤販售的器物來源。

其中，花瓶或大盤等裝飾性高的作品，成為禮尚往來的主角，在當時，家中如果沒有一、二十件陶瓷器裝置，便是說明其文化水平的低下。京燒陶瓷的生產在昭和時代也面臨庸俗而缺乏生命力的危機，這樣的提醒，暗示著臺灣或中國可能面臨類似的崩潰。也就是說，當年揮金如土的氛圍，炒作房地產並且壯大工廠生產，到處量化與塑化的陶瓷器，隨著經濟泡沫化而一起衰退，昔日以精緻工藝為訴求的京燒已然崩壞在工業的貪婪效應裏。

於是，大量的房產紛紛低售，工業製作的物品分批賤賣，陶瓷工廠關閉停擺，其中模製的陶瓷器堆積如山，貶值的產品頓時變得醜陋難耐，倒閉的商店和旅館釋出大量的物品，被東寺這類的市集攤位全盤接收。不可否認的是，國力鼎盛時的日本製作出了不少優秀的陶瓷器物，在東寺市集往往就能購得這樣的好作品。

不過歷經了大量外地遊客造訪與辦貨，以及觀光炒作的推波助瀾，現在的弘法市集普遍看到的是隨意吃喝、隨興購買的熙攘喧譁，恐怕得真正的行家，才能在眾多攤位中挖寶撿漏，尋得一二京燒色繪的高級骨董。

東寺的廟院有著唐朝傳來的盎然古意，靜觀一千兩百多年前空海大師設計的木雕群，諸佛菩薩與護法神將們默默經歷著時光推移，靜靜護衛著行者善士，依然安坐寺內聞聽眾人心聲；而東寺院外，七情六慾的人性、名利追求的慾望、生老病死的過程，紛紛體現在市集當中。世俗與聖界、執著與解脫，在弘法市集與東寺廟堂的對觀中，十分違和卻也格外醒目，發人省思。

平安京千載悠悠，皇親貴冑的教養相承，以及文人藝士的才情輩出，俗話說得好：「富貴三代，方知吃穿。」這句話切中京都人的心境：眼光準、品味好、訴求高，都應當回到平常心，回歸日常的食衣住行育樂，努力承辦這些養生之道，須臾不離。對於意匠之能與藝品之質的並重，必須從鍛鍊心性與磨練技巧下手，京燒色繪的時代精神正是如此。弘法市集不斷提醒著我們，沒有健康的飲食攝取，則養身無望，沒有良好的生活習慣，則鍛鍊無望，沒有深刻的愛護自然，則才學無望。所以，想要誕生優美又高雅的陶瓷器，就必須從上述三者做起，這就是京都數百年來製作陶瓷器的根本原則，這也是學習京燒色繪的正確發心。

行文至此，筆者嘗試分成如下的四種進程，來談談如何在弘法市集購買京燒，但願諸多對於京燒得失與處境的討論，可以引發對骨董器物的熱愛與支持。

一、色不異空

陶瓷器中數量最大宗的便是花瓶與飾盤，在當時可說是家家戶戶必備的人際獎杯。在經濟崩跌後，居住空間被大量縮減，土地必須售出蓋成集合式建築。需要金錢與人力投注的花道便首先沒落與蛻變，加上陶瓷器可以大量使用膠模貼製與押模翻製，品質和材質不斷下降。購買者必須屏除塑化與量化的現代作品，寧缺勿濫。這是物我的因緣幻造、諸惡不作，明白色相趣入空，而非如實有。

二、空不異色

鍋碗瓢盆等民生用品，則是另外一個僵局，數以千萬計的堆積在有田、備前、信樂、九谷……等量產暴衝的地方，包浩斯之後對於工業化的無止境複製，讓這些陶瓷器的價值蕩然無存。然而部分食用類型的陶瓷器十分優惠，加上當年的生產已是不可逆的事實，據此我也推薦購買。其中以盛盤、杯碗的實用性最高，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能買到名家或名窯的作品，喜出望外的買家務必低調不亂宣說。這是物我的因緣相生、應機設教，把握色相源自空，而分享實用。

三、色即是空

除了陶瓷器的商品，還有許多攤販銷售和服與織品，過往幾十年的成品，除了技術講究和織機精良外，品質和原料也是最好的。然而離開了原初的使用場合，失去了展示個人身分的意義，和服與織品的議價空間於是加大。部分富有巧思創意的文化工作者，透過購買和服與織品來後製成包裝與錦盒，方便搭配與保存京燒骨董。其實和服織品的設計與構圖，和京燒色繪系出同源，兩者配搭相得益彰，筆者衷心期待這類綠色環保的文化志業，以及再生利用的工藝美學，能夠豐富我們育樂的生活。這是物我的因緣際會、得享清福，開顯色相本即空，而證一合相。

四、空即是色

近年來，購買骨董的熱潮高低起伏，流行和退燒的器物此消彼長，誰能安心購買與使用呢？許多偷雞摸狗的暗盤商業模式，造成市場波動而突然崩解，我們能相信誰呢？好比說，有鑑於大多數人購買時只看木盒，導致模仿名家手法的木盒與器物充斥市面，盒中的骨董與木盒的標誌相差甚遠，或者盒子為真品，但盒中的骨董卻是偽貨。不良業者假冒木盒包裝與器物製作，因此，收藏家要有足夠的自覺去蕪存菁。不論是不是行家，從網路、拍賣與市集來揀貨，此種行為本身並無不當，但賣家往往利用買家撿便宜的僥倖心態，透過顧客先入為主的心理與盲點來達成商品販售，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循環，以訛傳訛、買假賣假，殊為可惜。

要言之，買賣京燒骨董必須本著誠實與自學的態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一個有智慧的骨董商，他的行為往往是：擇善固執，慎選佳作、議價沉穩、物美價廉、善用器物、保育自然。這是物我的因緣具足、美意延年，遍照色相畢竟空，而得不二法。

以上四種進程，說明京燒色繪陶瓷與食衣住行育樂的緊密關聯，歸結出四種口訣可以當成買賣的教戰守則：環保、回收、再生、利用。「環保」是最應該要堅持的重點，污染超過一定程度便會帶來不可逆的後果，透過骨董的重複使用能夠排除時下的濫製濫造，回歸零污染的環境。「回收」則是要確切的鑑別工巧精湛而日常實用的器物價值，馬虎不得。「再生」則是將器物損壞的零件部組更換，並且結合，例如丟失銀蓋的香爐，可以用其他材質重製，保留節約與創新的意義。「利用」則是完備各類骨董器物滿足食衣住行育樂的各項生活所需，豐富審美經驗於京燒色繪之中。

此四項永續經營的概念，必須是物我合一的，因此這四種口訣做為百工之所以為備的詮釋，同時也是傳遞鑑古而知今的學養，如此屏除市場上道聽塗說的買賣歪風，精進自身的知識涵養，重塑京燒的美好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