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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9日的晚上,是我這輩子過得最漫長的夜晚,因為4月30日的凌晨,奶奶離開了……

現在的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遠在高雄的我們,卻是和奶奶最親的孫子女。模糊的記憶裡,在我幼稚園、國小的時候,住在台北松山機場附近的奶奶,北高航線像是她的計程車,只要孫子孫女有什麼不舒服,包包一背,飛機一搭,立刻下來高雄看我們!除了這個記憶,大概就只剩下每天一通電話的約會,還有過年到奶奶家玩的記憶了!小時候,已經不記得從幾歲開始、幾歲結束,每天晚上,跟奶奶講一通電話就是我的工作,從童言童語到跟奶奶學講台語,或許這就是我們培養感情的開始吧!

記憶裡最清楚的就是跟奶奶去動物園、擎天岡,還有她堅持要用手擦地板的潔癖。每次過年去台北,因為大人們忙著去親戚家拜年,年紀還太小的我們,總是賴著阿嬤,這時候就是我們祖孫約會的時間了,跟著台北公車通-奶奶,出去玩就是靠著大眾運輸工具,至於玩得盡不盡興已經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一定要搭的捷運第一節車廂,坐在第一節車廂,感覺就像是自己在開捷運一樣,好興奮好刺激!

一直到我上大學,到了長庚大學,遠在冬天冷冷的林口,沒回高雄的假日,奶奶家成了我另一個溫暖的窩。在這四年裡,奶奶的變化好大,從能夠推著老人推車出門,後來只敢在家裡拿著助行器走路,再後來出外都依靠輪椅,最後臥床;從能夠到處吃吃喝喝,後來吃軟食,再後來吃流質,最後依靠鼻胃管進食;從可以跟我吵來吵去的鬥嘴,後來講話越來越吃力,再後來只剩少少的字句,再後來剩下氣音,最後我跟她用握手來溝通。

很慶幸在這四年裡,我跟奶奶建立了許多只屬於我們的回憶,像是一起吃鼎泰豐、一起吃勝博殿、一起吃蚵仔麵線、一起去永樂市場、一起去陽明山、一起去復健、一起睡午覺……好多好多,還好有這些,讓我在最後沒有留下遺憾。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次我的堅持,拖著坐輪椅的奶奶出門搭了兩站的捷運,一如往常的捷運第一節車廂,不同的是,這次換我帶她搭,看到她臉上滿足的笑容並說著「好久沒搭捷運了」,我含著淚露出了微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的喜悅,也謝謝我當時候的堅持。

2019年3月10日,奶奶因為喘而去掛急診,殊不知就這樣待在醫院到最後。為什麼選在我轉換人生跑道的時候?2019年3月25日,我開始了我的職業生涯。在我要去上班前,因為媽媽的一句「不要留下遺憾」,我到台北長庚醫院陪了奶奶一整天,即使她睡覺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多,我還是在她床邊待了一整天,在我離開病房前,奶奶突然醒過來,並且用最大的力氣說了四個字「工作加油」,誰知道這就是她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就在3月26日,爸爸把奶奶轉院到高雄長庚,因為他在高雄長庚服務,這樣可以就近照顧。轉院到高雄後,我每個週末固定到醫院跟她聊天,幫她運動,雖然她大部份都在睡覺。時間久了,其實我已經開始做心理準備,準備了好久好久,但沒想到,當那一天來臨時,我還是沒準備好。

4月29日下午,爸爸在我們家的line群組裡發了這句話「奶奶的狀況變壞了」,但他沒有說清楚的是:「奶奶的血壓今天一直掉,打了升壓劑也都沒有效」,所以家人們一如往常的過著我們的生活,上班、下班、運動、回家。晚上十一點半,就在我準備要睡覺的時候,媽媽的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電話,掛掉電話後,我們趕緊開車到醫院。在車上,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個感覺「就是今天」,我的淚水忍不住潰堤了。到了醫院,我不想讓奶奶看到我擔心的表情,我忍住淚水,握著她的手,摸摸她的耳朵,我知道她一定會感受到,因為這是只屬於我們兩個的暗號。我和爸爸都是醫療工作者,他是一名醫師,而我是一名職能治療師,我們都知道時間到了,為了讓奶奶最後這一哩路不要再受苦,我們遵照奶奶的意思,不急救,因為她早在某一次住院時就已經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了。晚上十二點半,爸爸以醫師的身份將升壓劑的醫囑拿掉,而後我們都是以家屬的身份陪在奶奶身邊,直到她嚥下最後一口氣。這個過程好煎熬,雖然時間不長,但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正當奶奶的心跳下降到低於50下時,爸爸告訴我:「手機拿出來,我們來對時。」我用手擦擦眼淚,拿起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將螢幕保護程式關掉,放在床上,隨時準備好看時間,最後,爸爸以醫師的身份宣告奶奶的死亡時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理解這樣的感覺?這是一個無法用文字來形容的感覺!我只能說,真的很煎熬!一方面得堅守崗位,一方面是自己的親人!心理的感受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這時候,我已經二十個小時沒有睡了……從早上出門上班到隔天凌晨。等到醫院的手續都辦理好,回家休息,進家門看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是凌晨四點了!就這樣,我們開始著手辦理後事。

因為是初到職場的新鮮人,只有勞基法的喪假可以請,所以除了法會之外的時間,我仍舊一如往常的上班……

頭一兩週真的好難受,在復健科工作,看到一台和奶奶一樣的輪椅,就足以讓我流下眼淚,當有人問起「那天怎麼請假」,也能讓我一秒淚水潰堤,但這些我都忍下來了,為什麼呢?不是我真的沒事、真的不難過,而是一個工作態度、一份堅持,我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個案們,也不希望自己一直陷在傷心難過的氣氛中,於是,我選擇用說故事的方式來療傷。當每位個案問起,我就說給他們聽,慢慢的說,而接觸到的大多都是有點年紀的爺爺奶奶們,這次,換他們來治療我的悲傷、治療我的心。直到我不再為了這件事情一秒淚崩,那才是真正的放下了,放下,對我來說,不代表著不記得,或是不想念了,其實是放在內心最深處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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