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下的NBA上海站比賽

（德國之聲中文網）自從休斯頓火箭隊總經理莫雷上周末在推特上轉发帶有支持香港“爭取自由”（fight for freedom）字樣的圖片，暗示支持香港反政府運動之後，關於"愛國"和"抵制NBA"的輿論在中國國內迅速发酵，在比賽開始前達到了高潮。

10月9日，上海市體育總會取消原定於當晚的"2019 NBA球迷之夜"活動。同日原定舉行的NBA季前賽新聞发布會也在最後一刻被宣布取消。而且上海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大幅NBA戶外宣傳廣告也被臨時撤下。隨之謠言四起，甚至一度有消息稱第二天的湖人和籃網的比賽也將被叫停。

周四（10月10日）晚間的比賽最終按計劃進行，不過中國媒體都沒有給予這場比賽任何報道，也沒有任何一家中國媒體轉播這場比賽。但由於這場比賽已經毫無疑問的超越了體育本身，反而吸引了國際媒體的極大關注。美國也全國直播了這場比賽。

當晚坐落於上海浦東黃浦江畔的梅賽德斯奔馳中心外人頭攢動。之前有人預言的"全民抵制觀看比賽"的場景並沒有发生。大批穿著洛杉磯湖人隊黃色隊服，尤其是23號（詹姆斯）和24號（科比）隊服的眾多男女球迷從城市的各個角落通過地鐵，出租車，私家車湧向場館，造成了場館附近的街道水洩不通。

大多球迷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很多人手裡都拿著一面小小的五星紅旗。在現場发放國旗的是上海重點中學位育中學的一名高中生Joe，今年17歲。他說他和他的團隊准備了一萬面國旗在現場免費发放。"我覺得在這個時刻愛國非常重要。球迷們可以表現他們既能愛球也能愛國。"他說道。

"愛國比愛球更重要！"一位24歲的女球迷這樣表示。她雖然也是身穿黃色科比球衣，手裡也揣著800元一張的門票，但還未決定是否會入場。"我對他們（莫雷和NBA主席肖華）說的話挺生氣的。之前我也在猶豫要不要來看。但後來票子也沒法退。我也不知道他們應該做什麼，但是他們的言論肯定是錯誤的。"這位女球迷還表示肖華作為"NBA的領導"說的任何話都代表了整協會甚至這個運動本身，不能認為是個人的言論。

NBA主席亞當.肖華在周一時表示支持莫雷言論自由的權利，並表示這是NBA的價值觀，也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NBA一年80億美元收入中，超過10% 來自中國。截止10月9日，除了已經明確表示停止轉播NBA聯賽的央視和騰訊以外，公開发表聲明宣布與NBA暫停合作的中國企業已達到19家，其中包括安踏、長虹、攜程、德克士、康師傅、美菱、蒙牛等。浦发銀行和李寧等贊助商也中止了與休斯敦火箭隊的合作。多家電商平台下架了火箭隊相關產品，在淘寶、京東、蘇寧、國美等主流電商平台搜索"火箭隊"，均顯示無相關商品。

有在現場的球迷表示支持這一系列抵制行為。

"他們必須要道歉。肖華作為NBA主席一定要道歉。如果他們不道歉，我以後就只看足球了。"一名18歲的女大學生在梅賽德斯奔馳中心外說到，"香港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他們說的肯定是錯的。政治問題上沒有言論自由。"

有學者認為，這次的NBA事件體現了中國年輕一代新的思維心理特征。復旦大學社會发展與公共政策學院教授於海說："這些年的教育把所有對中國的批評定義為敵意。所以時間長了，就無法理性的接受批評的聲音了。"

於教授指出批評並不都代表了惡意，但現在的輿論和民意已經不講道理了，把合理的批評都界定為敵意。"大學生的心智很不成熟。因為他們的價值根源已經被扭曲，接受的教育都是國家話語，思維方式已經被擾亂。"

就外在表現而言，這場抵制運動由媒體和民間所主導，中國官方似乎並未過多介入。也有人將此解讀為中國新一代年輕人的自我認同的一部分，但是有專家指出事實上，這件事從頭開始就是自上而下的一場政治宣傳運動。

"中國的社會運動若無政府主導，是無法形成聲勢的。"同濟大學文化批評學院的教授張宏這樣分析，"政府发動抵制NBA，目的無非是操縱民意，顯示自己的立場，並借民意來向外界示威。"張教授認為中國政府想向外界傳遞的信息很清楚，那就是：中國是14億人口的市場，想賺錢就得聽話，按中國的意見辦。

自從香港的政治危機爆发至今四個月期間，從一開始的國泰航空，都後來的Zara等諸多企業到今天的NBA，其實因為政治表達不正確而受到中國市場懲罰的國際企業名單已經一長串了。

主張抵制NBA的意見中確實體現一定的愛國主義情緒，但張宏教授認為這種意見和情緒顯然被極大地誇大了。他解釋稱，煽動情緒也是輿論操控的一部分。在情緒激動的狀態下，理性、邏輯和分析能力就會下降，言論和行動的選擇也更容易被強勢輿論和力量所控制。

"情緒激動狀態是最容易被操控的，這在年輕人那裡，更是如此。"張教授說道，"這些句段和口號，單純地看，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很容易被接受。輿論操控者只需將這些簡單易懂的口號，悄悄地挪移一些語境，就很容易達到扭曲真相的目的。以致這些年輕人像是一只激動的鸚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而且，在被刻意制造出來的'愛國' -'愛球'的對立選項目前，民眾並沒有更多的可考慮的余地。高調地回答'愛國'，這是最簡單的，也是最安全的。"

中國媒體基本上都控制在政府手中，政府只散布單方面的、經過過濾和篩選的信息，然後操縱信息員（也被稱作"水軍"）发動輿論，同時屏蔽和刪除不同的信息源，打壓不同意見，這樣，就形成了聲勢浩大的輿論場面。

但接受采訪的專家認為，操控情緒來達到政治目的看似是個實用的策略，也是不同社會所有政府都會或多或少嘗試運用的工具，但它的危險在於不可控和所造成的的社會割離。

於海教授把這次NBA事件在年輕人中的快速发酵形容為"從雪花到雪崩"。"這次莫雷事件在美國的民意是一邊倒的，認為這是一個言論自由的問題，不涉及其它。在中國民意也是一邊倒的，認為是國家主權問題。"他認為這種價值觀的極大差距是教育制度所造成的。

"中國人現在穿著文明的服裝，但隨時隨地可以沖上街頭變成野獸。義和團和紅衛兵的文化都沒有死。對文革的懷念平時沒有制止，正確的思想和文化卻都被禁止了，那最終的結果就是文革余孽還充滿生命力。"於教授總結道。

張宏教授則認為從年輕球迷的言論中不難发現，這些說法都是官方媒體一貫的言辭。"我覺得，這可以說是文革政治運作模式的一部分，或者說是對文革社會動員模式的一種模仿。也就是說，輿論和社會運動的操控者，依然在使用文革的手段來治理社會，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效。"

但終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輕易的跟著一個宣傳口徑，一種單一的思維方式的。湖人與籃網上海站比賽的當晚就有一位球迷和身邊所有的朋友唱反調。他並不認為莫雷的表達是個問題。同時他覺得肖華支持莫雷的言論自由權利"很棒"，說明他堅持自己的原則和價值觀，不被中國市場的金錢左右。

"我覺得愛球和愛國是兩碼事兒。這整件事情完全就是被媒體操控的。公眾很麻木。他們也並不懂。我也不能說太多，但是我可以確定是媒體導向把他們引到這個話題上來的。"

這位球迷承認與很多朋友因為這件事情產生了爭論和矛盾。他覺得政治不應該影響體育。

"我希望中國人都能在碰到事情時多點獨立思考能力。他們不應該這樣受宣傳控制。他們應該有自我判斷能力。"

作者: 何塞（发自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