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愛倫趕走孤寂 自組老後互助網

前《大成報》總編輯高愛倫,幾年前離開習慣了的老房子,搬到基隆的千戶超級社區,逼自己重新認識新朋友,並與先生組織老後社交安全網,讓孤寂不再來犯。

乍暖還寒的2月天,時而陽光露臉,時而霪雨霏霏。無常的天氣,增添了疫情蔓延下的無助與焦慮。

午後,高愛倫在基隆山城住家中,忽而電鈴大響。門外,社區鄰居遞來一包口罩,「愛倫呀,我擔心你們買不到口罩,這是親友從國外寄來的,你先拿去用。」

66歲的高愛倫是電影基金會前祕書長、前《大成報》總編輯,三年前與先生吳定南搬到基隆新建的千戶大社區。送口罩的鄰居,是高愛倫遷居後才結識的新朋友。「我堅持,老了,更要交新朋友。」為此,即便自己萬般不捨,親友們也極力反對下,三年前,她仍下定決心賣掉相伴40多年的老房子。老屋裡,有著她人生最燦爛,也最悲苦的回憶,這次搬家,也一併打包裝進心底。

新家客廳牆上,一幅醒目的結婚照,裡面星光熠熠,張小燕、林青霞、甄珍、張艾嘉、徐楓、朱延平……,全是散居世界各地的影劇圈「大腕」。六年前,為了參加高愛倫的婚宴,「大腕」們紛紛排除萬難返台,留下這幅珍貴又難得的合照。裱框的結婚照,也是新家裡,少數能窺見「過去的高愛倫」的陳列。

職場得意,卻在家庭中感到孤寂

從記者、總監、總編輯,到編劇、作詞、演戲,53歲就對外宣告「正式退休」的高愛倫,身邊仍不乏故交知己。

很難想像,如今有老伴攜手、好友成群、鄰居在側的高愛倫,亦曾遭孤寂纏身。

「我人生中的孤寂感,大多來自親人,」高愛倫便常感嘆先生吳定南總吝於開口。在家,她總像身處「一個人的聊天室」。

高愛倫輕輕一語,道盡了自己對至親因愛而痛的孤寂感。

她總把家人擺在第一位,但最忍受不了跟手足聊天時,姊妹們卻總被自己的兒孫們牽絆,而無法全心全意對她。過去她獨享的寵愛,如今卻得被迫與人分享。她自剖,與家人、至親的關係中常感到不滿足與孤寂。這或許跟成長背景有關。

高雄眷村出生,高愛倫求學時嶄露寫作才華。新聞系畢業後進聯合報系,是當時唯一未經考試,僅憑作品就錄用的記者。

職場上是果斷瀟灑的女強人,唯獨對家人的情感依賴極重,甚至,她期待家人都要像她一樣,視彼此為最重要。若親人無法還以對等的溫度,她便會感到孤單、憤怒,難過不已。

家庭斷裂,職場、人生頓失方向

從小,高愛倫就是家中備受寵愛的么女,很早便結婚,第一段婚姻愛得濃烈,卻也傷她頗重。年輕的她,常在吵架盛怒之下,砸壞電視、剪破衣褲,甚至吵到前夫拿剪刀自殘,兩人在斑斑血跡中相擁而泣。

43歲那年,她的世界瞬間崩塌了。她生命中最重要、最在乎的親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她曾自責,「17年的婚姻,浮現很多我看不懂的異象……,以退為進,是很多女人會犯的錯,淨身而出更是蠢不可及。」

對上一段婚姻,高愛倫不願多談,「都過去了,」她悠悠地說,「那段時間,我過得非常不好,爸爸很擔心我,他說,好久沒看到我笑了,刻意搬過來陪我住了一段時間。」

沒想到,最疼愛她的父親,卻因一次小手術出了意外,竟一躺九年,再也沒能出院。至今,高愛倫仍走不出那段悲傷,「爸爸剛出事時,我整整三天,吃不下任何東西,一下子掉了十幾公斤。」

甚至,她每次去探望昏迷父親,都哀痛欲絕,十多天無法平復,「我沒辦法再去醫院看爸爸了」「我這輩子唯一虧欠的,就是我爸爸……。」

父女、夫妻,曾是人際關係中她唯一在乎的連結,驟然斷裂。孤單與寂寞瞬間排山倒海而來,幸福人生開始萬箭穿心。

過去熱愛的工作,開始感到索然無味。夜裡總是驚醒,整夜無法入眠;白天,經常無意識地站在辦公室外,從7層樓高的天橋往下望,甚至開始厭惡人生。

最愛她的姊姊發現不對勁,擔心她獨居出意外,要她搬去同住。後來在姊姊的陪伴下,靠著每天書寫的「字療」,並對著鏡子練習笑容,才讓自己一步步走出被情緒吞噬的黑洞。

60歲搬家,逼自己認識新朋友

她單身近10年,60歲時遇到185公分高的先生吳定南,鼓起勇氣再度踏入婚姻,擺脫單身。

離己遠去的再度歸來,這一次,她選擇跳脫熟悉生活圈,搬到陌生的環境,用開放心態結交新朋友,也編織起理想老後社交互助安全網。

高愛倫說,年紀愈大,更要結交不同領域或是年輕的朋友,豐富自己生活。因此,她不像一般人離不開老屋跟老朋友,反而在年過60歲,搬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社區,逼自己重新結識一群新朋友。

沒有子女的高愛倫,曾有過「青銀共居」的念頭,出租多餘房間給學生,讓學生共食、陪伴取代租金,雖然未能如願,卻與先生在搬進1800戶的社區後,以另類的「家庭客飯」,讓社區好友們自帶飯菜、碗筷,實踐共食、陪伴的理想老後生活。

鄰居若獨居煮食不便,便來她家共餐。又比如一回,吳定南剛急診返家,她有重要約會,便情商鄰居來照看。社區共食串連的安全網,即時解圍。

如今,歷經人生的起伏,摯愛的親人相繼離去,過去曾深陷對家人依戀的高愛倫,除了逼迫自己走入社群,也讓自己的心態漸變。

高愛倫說,自己物欲極低,對工作、朋友也向來瀟灑,只給不求,隨緣相伴,「或許我對這些都看的很淡,沒有期待,也就不會失望。」不變的是,她仍每天往返基隆台北探望手足,「以前,我們曾約好,老了要一起住,互相照顧;現在還是,而且多了各自的家人,更熱鬧了。」

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