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魏鵬展詩集《我看到天空的藍色很謙卑》／黃子程

黃子程

詩集中，却不乏一些叫人摸不透的抽象思維——抽離的幻想，帶來意外的驚喜：〈黑色的空間我只能往前走〉空間全黑 / 閉上眼睛 / 可以看得更清楚 / 黑色的空間 / 我不敢伸手摸 / 我怕 / 摸不到的失落 / 我不敢用心聽 / 我怕聽到 / 沒有聲音的 / 空虛 / 我沒有手杖 / 在空無一物的 / 空間 / 我只能往前走

是的，在黑色的空間，我們只能這樣了，一直往前走……作者巧妙地說，空間全黑，閉上眼睛我如同「看到」了前面的全部景象，也不用心聽，因為怕聽到沒有聲音的空虛﹗抽象地去寫抽象的東西，這一首讀來是頗具特色的啊﹗

抽象的是全黑的空間，閉上了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似是摸不透的抽象思維，作者反其道而行之，不看也不聽也不觸摸，只是「往前走」﹗這一首，神來之筆也。

書中有一些短而別有情味的詩句﹗像一首短短的〈早餐比午餐好吃〉

但這詩其實不必刻意用「早餐」與「午餐」比較，這樣一比，反畫蛇添足矣。題為〈早餐〉就足矣。〈早餐比午餐好吃〉：我故意早了起牀 / 因為早餐比午餐好吃 / 一塊西多士 / 喝一口奶茶 / 看著上班人 / 走過 匆忙 / 再喝一口奶茶 / 我發現 / 天空剛升起的 / 紅日 / 特別甜 / 特別香

好一句在一口奶茶——「天空的紅日特別甜﹗」真的是神來之筆。詩人寫一次早餐的隨想，真是隨手拈來，都是詩趣，多叫人喜愛的早餐啊﹗是作者的清新小作也。

在〈路很黑，很臭〉一詩中，詩人走路不忘提點眾生，在人生道途上，環境很惡劣，叫人一步一驚心，但，他在詩中暗示：「徐步 徐步 / 一步一驚心 / 在看不到光的環境 / 我要堅持清醒 / 和潔淨」

我揭到一首題為〈我看到天空的藍色很謙卑〉的篇章——讀魏鵬展的結集：《我看到天空的藍色很謙卑》。這書名甚好，詩人說：「我用這個書名，除了因為蔚藍的天空有鳥聲是很迷人的意境，也由於這個意境可以反映我過去八年的創作心境。」天空的蔚藍加鳥鳴聲，叫詩人謙卑，這種「通感」也就是詩了﹗這種藍天與鳥鳴的和諧結合，叫我謙卑，真是神來之筆﹗難怪作者要用這一詩句作為他詩集的書名了。

還有，作者說：「我堅持了一月一詩的創作習慣。」他這種創作態度，自言是堅信詩不能寫得太急，需要時間讓自己慢慢積累感受，也多看書積學儲寶，詩才有生活的實感。他又說：要養成寫的習慣，持之以恆，若即興而寫，創作泉源很快會乾涸﹗這都是詩人的心得，值得學詩的朋友參考了。

飛過很年輕的樹 / 站在很年輕的牆上 / 我能看到天空的藍色 / 很謙卑 / 路軌走過灰色的 / 小城/ 輕輕叮叮一聲 / 在天與水之間 / 維持最舒服的節奏 / 馬路很大 很長 很遠 / 泥不黑 / 路邊的樹 / 很多年都很年輕 / 窗簾拉開 / 我從天空的藍色 / 聽到很多鳥聲 / 飛過

樹、天空、電車路軌、馬路、樹、鳥聲，一句句的素描，仿如坐在電車上，眺望周圍吧﹗樹很年輕，牆也年輕，天空的藍色，是蔚藍而不是深藍，很謙卑，通過路軌走過小城，叮叮響着，很有節奏，馬路長，遠，地上的泥不黑，樹很年青，雖是老樹，但年輕，從車內拉開窗簾，這一次，他說：「我從天空的藍色 / 聽到很多鳥聲 / 飛過」

這詩題為〈我看到天空的藍色很謙卑〉在此詩的開頭，到此詩的結尾，詩人說：「我從天空的藍色 / 聽到很多鳥聲 / 飛過」真的「前呼」「後應」——「我看到天空的藍色很謙卑」到「我從天空的藍色，聽到很多鳥聲飛過。」寫景寫出了人生，也寫出了悠然愉悅的心情，真是好詩﹗

這是一本耐讀的詩集，目下只翻了全書的三份之一，已經寫了好幾頁紙了。再看下去，恐怕會成了過萬字的「作品欣賞」的細述了﹗還是按下不寫了，把「閱書人」的工作放下，有機會再細心欣賞作者的用心之作好了。

這是一本值得推薦的佳作，值得喜歡讀詩的朋友擁有。

詩集較後的詩作，會見詩人用最簡潔樸素的文字，捕捉了園裏花草的生趣並由此而伸延到綠，伸延到美感，把個人對人生的綠與美，成為一己之所愛。這是一首叫做〈葉修剪得太整齊有點難看〉的詩，詩意是飽滿的，像詩句：「葉上偶爾有蟲子 / 我在注視 / 注視蟲子的蠕動」再讀到「路邊的小草 / 很綠，要慢慢地看」又如：「我遙望高架橋 / 橋很高，橋墩很粗 / 枯了又綠的藤蔓 / 我覺得很美」用最精簡平常的字眼，素描了作者不必剪得整齊的自然生趣之美態：點出了人工化過於整齊的植物，反而難看﹗園中的生趣，詩寫活了，氣氛是一種自然的美。

再讀到〈我一再尋覓玫瑰的刺〉、〈我的小房子〉、〈把一個迴紋針掉進水族箱裏〉和〈生鏽了的鋼筋〉、〈我知道努力可以把字寫好〉……很多首短句串成的詩，精簡快捷的短句，給人一種爽快、直捷了當的速度，好像要快快跟你直說，義無反顧的感覺，這是詩人要爽直、了當向你宣告、提示、明言了？

然後，微小的事物，像一枚戒指，一枚彎曲了的戒指，再不直接了當的宣告，而是具體地象徵了人生的際遇：苦辣甜酸﹗

這一種風格，跟剛才說的直接了當的明寫直抒，又有了不同的演繹。

如果要選一首簡單而明快的短作，〈我知道這樣可以身體健康〉可作代表：扎根於地 / 泥土的最深之處 / 盡量吸收水分 / 站在最舒適的位置 / 曝曬於太陽的和煦 / 我知道這樣可以 / 身體健康 / 可以醒的時候 / 我要挺起胸膛 / 只要有光 / 我就要看 / 看看我城的 / 美麗

當然，這詩並沒有上面介紹的詩寫得那般美，但從扎根到吸收水分和太陽，到挺起胸膛，透過光看到城市的美 （人生的美）。小詩的明快簡單，又見一例。

當然，詩集也有一些不大叫人明白的詩，像一首〈站在天橋上抽煙〉，第一段說一隻鷹在大廈的玻璃窗間尋一站立的空間，然後人在天橋上凝望人羣，但辨識不到人羣的五官，詩人說，他點燃了煙，閉上眼睛，呼出一口煙：他說要忘記都市的聲音和氣味，顯然有嘲諷意味，是作者諷刺空氣的混濁，已叫人無法辨識人的五官了吧？鷹如是，人如是，城市已污染了啊？

作者的詩，果能叫人咀嚼﹗雖然文字簡單，但卻耐人尋味，回甘﹗

這種錦心繡口的意念，用最尋常百姓的語言具體地一一呈現你的面前，這中間，是一種思維，也是在社會尋常可見的景象，詩人作為詩的創作人，他說他以同情與共鳴的心看世界，用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心靈感通﹗作者的感通，望推到讀者、世人有共鳴，共鳴就是同情，有相同的情脈可看到事物相同的神韻﹗乃生同情與共鳴——這是本書作者抒寫詩作的不二法門。達到寫詩與讀詩的橋樑，這也是作者自己深信的中心思想了。

全書細賞之下，覺得這詩集可以為詩壇帶來一種很健康而平易動人的寫法，觀察社會人生事事物物，能細心琢磨，巧設意象，把一些抽象的意念，用你最能感染人的意象捕捉出來，是本書作者俊而為之的技巧。（圖：黃子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