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鳴是故鄉的口琴/周桂芳

周桂芳

蟲鳴是故鄉的口琴。蟲子一動嘴,故鄉的口琴就湊響了。

蟲子一開始鳴唱,故鄉的春天就坐在山崗上悠閒自在地吹口琴了。每一個音階,每一個的音色都是綠色,有淺綠,有草綠,有翠綠,有蒼綠,裹著泥土的清香,帶著清晨露珠的芬芳。

故鄉,除了人聲和雞鳴犬吠,最熱鬧的就是蟲鳴。

現在故鄉的人,越來越少,一個個,一家家,一群群,為了謀生討生活,年青的壯年紛紛背井離鄉了。故鄉,越來越安靜,漸漸沉默不語了。連三三兩兩的雞啼狗叫也少了,低了。雞,沒有主人灑穀打賞,雞下蛋也不大聲“咯咯噠”邀功請賞了。連狗,沒了主人在家壯腰,底氣竟也不足了。

只有蟲子,兀自佔領故鄉的舞台,在田間草叢,犄角旮旯裏齊聲鳴唱,開著露天卡拉ok,孤芳自賞,自娛自樂。

故鄉的人像灑落各地的星星,在廣闊的四海天空下,微弱地發著光。故鄉的老人在種田、中年人在謀生,年輕人在打拼,有的田間,有的在路上,有的車上,有的在工廠,有的在吃喝;犄角旮旯裏的蟲子們也在謀生,也在奔波忙,也在找食,也在吃喝,但更多的時候,它們在鳴唱,在抒情,它們以歌唱的形式表達自己,犒賞自己,推銷自己,被人們發現,它們的歌唱被人們聽見。

故鄉的清晨,雄雞一唱天下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們開始一天的勞作,扛著鋤頭,下地了,挑著肥料下畈了,趕著牛兒耙田了。日落西山,牛兒放架,撒歡地奔跑在回樣欄的田埂上。雞兒也歇籠了,狗兒也自學睡在狗洞下。天黑了下來,夜靜了下來,蟲子開腔,萬籟俱寂,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沉沉地睡去,雞也不噪了,犬也不吠了,唯有蟲子活躍鬧騰了起來,跳上草尖,蹦上田埂,聚集一堂,在開它們的演唱會。

星星是鄉村的燈籠,月亮是鄉村的眼睛,在天上默默地提著,靜靜地看著。怎能缺少觀眾,月亮,星星,蟲子們自己都是演唱會的觀眾,一起打著節拍,齊聲和唱。蟲鳴是故鄉的口琴,那靈動悠遠的琴聲,把鄉村的夜拉得更長。四處飛舞的螢火蟲,是口琴上跳動閃耀的光芒。

現在的故鄉,是靜默的,故鄉的夜,更是黑作一團,靜得出奇,是田間草叢裏的蟲吹起了口琴,才攪動了鄉村的夜,變得有聲有色,活色生香。鄉村的夜晚,各路蟲子就躁動起來,各顯神通,各顯身手,或在故鄉的田野間,或在老屋的牆角落裏,布起了音樂道場。一只蛐蛐淺吟低唱,深情婉轉;兩只紡織娘來個二重唱,眉飛色舞,眉目傳情;一群蛤蟆“呱呱”大合唱,唱動整個田野,唱翻整個春夏。

一只螳螂雖有“兩把刷子”,為了生生不息,螳螂新娘不得不在新婚之夜含淚吃掉螳螂新郎官。螳螂夫婦為愛為子深情地唱起生命的禮贊。一只知了,經過漫長曆久的陰深泥溝深埋,只為了能飛上樹梢唱響整個夏天。一只蟈蟈,蹦上蹦下,只是為了一個人獨自偷歡。

故鄉的蟲子,是鄉村的唱詩班,吟唱的都是生活的讚歌。它們生活在最陰暗最潮濕最隱秘的犄角旮旯裏,歡唱的卻是最陽光最歡快的歌謠,抒發的都是鄉村裏最原始最樸素的情懷。

“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裏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想起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那是蟲子的樂園,也是先生兒時的樂園,更是先生對兒時故鄉最質樸最歡樂的記憶珍藏。

人有人語,蟲有蟲鳴。人聽不懂蟲唱,也不懂蟲子的世界,正像蟲子不懂人的心。草裏的蟲子快活蹦跶,人的心也如萬千只小蟲在急燥地跳蹦著。

人有人的活法,蟲有蟲的活法,人有人的世界,蟲有蟲的世界。當故鄉的口琴響起,身在異鄉的你,是否會想起故鄉的爹娘和兒女呢?

蟲鳴是故鄉的口琴,蟲兒鳴唱,吹響的是故鄉濃濃的鄉愁,那琴聲纏綿悱惻,催人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