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出部落保存文化 「百變天后」潘子星Salizan Binkinuan返鄉教所有人跳舞

近年,原民返鄉成為許多青年的選擇。而早在多年前,當時40歲的布農族人潘子星(族名Salizan Binkinuan),便選擇從台北回到花蓮的卓清部落,不只擔任部落的前理事長,也在部落中推動傳統與現代結合的舞蹈,教族人、漢人、客家人跳舞,同時擔任玉山國家公園的導覽志工。更特別的是,現年62歲的他,已在部落擔任變裝藝人20餘年,以多元的面貌主持大小婚慶主持及表演活動。

在外表演時,潘子星的藝名為「巧克力」,鼓勵許多部落的性少數孩子,勇敢成為自己。年輕時,他經過幾十年在台北闖蕩的生命旅程,最後回到自己的故鄉,更因重新接觸傳統文化的學習,有機會出國表演,並在其中體會到保有原住民傳統文化的重要性,進而運用自身的力量幫助部落,也打開了更多原民對傳統及自己的多元想像。

成長過程奮力對抗各種歧視 在軍中開啟表演之路

談起自己的成長,潘子星提到,在那個學校禁說母語的年代,他曾在國中發生的一件事。那時他第一次離開部落到鎮上念書,班上同學大部份是漢人,有一次中午吃飯,他打開自己的便當盒,發現四周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問他:「你吃的這這是什麼肉啊?為什麼黑黑的?」他回答:「這是猴子肉。」沒想到同學聽了後,全部投以驚訝的眼光,紛紛對於他吃猴子感到不可思議。

對他而言,這是當時部落很平常的食物。這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自己的「平常」,是他人眼中的「異常」。從今以後,只要在學校吃飯,不管帶的是什麼飯菜,他都不敢把便當盒蓋全部打開,總是蓋著一半吃完。

族群身份之外,另一個讓潘子星感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是自己的性別氣質。從小,他的個性就偏陰柔,雖然也有陽剛的一面,但仍在青少年的成長叢林裡被嗅出了那不一樣的氣息,開始有些人會找他麻煩。但他要強的個性又不允許任何人欺負自己,因此國中時,為了悍衛這「不一樣」的氣質,他就曾和同學大打出手。

「在我們那個年代,原住民會因環境的影響,多少感到自卑,卻也因為如此,讓我的自尊心變得很強,遇到歧視,我就會奮力抵抗。」

國中畢業後,潘子星到花蓮學習技工,17歲在台北西門町一帶走踏,並在兵工廠做過兩年的砲彈,後來也在部隊裡當了三年裝甲兵。

入伍那三年,潘子星如魚得水。除了把接手的工作做到最好之外,部隊也開啟了他的表演才華。每當軍中有康樂活動,他便會大方地上台唱歌、跳舞,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他也常改造阿兵哥的服裝,自行加裝飾點綴成表演服,讓大家十分驚豔。他的表演慾望似乎在軍中得到了施展的空間,並為日後變裝藝人的職業埋下了最初的種子。

退伍後,潘子星繼續在北部的餐廳工作了近十年,還一度與人合伙開店。後來,因經營問題,他關起店,轉而到工地工作。在工地時他負責綁鋼筋,周圍一起工作的同事,多半是原住民的朋友。他觀察到工地的工作分為三個部分:水電、板模和鋼筋。一般都是漢人負責水電,阿美族的原住民負責板模,其餘的負責鋼筋的部份。板模因歷史因素,長久以來成為阿美族人的強項技藝;而水電需要購買材料的本錢,相較之下資源較豐盛的漢人才有辦法勝任;綁鋼筋什麼本錢都不用,只要付出勞力,適合潘子星這樣白手起家的勞工。

在高危險的勞動環境中,潘子星努力工作、存錢。有趣的是,工地竟再度開啟了他的表演生命。除了工地只要新居落成,就會有主持活動的需求;原住民朋友間的婚喪喜慶,也常需要有人主持及表演。而大家聽聞這是潘子星的強項後,紛紛邀請他接手這份工作,就這樣,他的變裝秀,從工地開始出發。

初始,他大部份除了唱歌、主持外,也做猛男的裝扮,在那尚為保守的年代,這樣的表演並不多。潘子星認為這是一門專業,不只在服裝上常要花心思自製,更重要的是在工作場合,他不抽煙,也不隨便喝酒,專注於做出活潑且熱鬧的表演,以讓大家開心為目標。

成為專業變裝藝人 讓部落的性少數有機會被看見

在台北打拚20年,潘子星於40歲那年選擇回到部落照顧父母。剛回來時,除了顧雜貨店,其餘的時間,他繼續接變裝藝人的表演,並在玉山國家公園擔任志工,有段時間也在部落教婦女及孩子跳舞。

變裝方面他有了很大的突破。他表示那陣子因故瘦下來,竟發現自己可以開始穿女裝,瞬間打開了嶄新的表演方向。他開始穿上禮服、洋裝、高跟鞋……時而戴假髮,穿上部落傳統婦女的服飾;時而光著頭穿上短洋裝,千變萬化。漸漸地,他的表演在部落開始受歡迎,許多人喜歡和他合照,並稱他為「百變天后」。

「剛開始,也曾有人嘲諷過我,覺得我不男不女很噁心,但我不在意。我不扮醜,不刻意取悅觀眾。我在這份職業裡很自愛,努力維持身形,呈現最好的狀態給大家。很多人問我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女人?我覺得並不是,我內心同時是男人、也是女人,他們都是我的一部份,我並未刻意放大某部份,我只是成為了自己。」

潘子星多元的面貌,也讓他常受邀去主持多元性別的婚禮。在部落,因傳統文化及宗教因素,同志婚禮仍相當低調,仍會承受異樣眼光的壓力。然而,他本身的存在,似乎就能為新人帶來相當正向的祝福。「部落也有像我一樣,性別氣質不符傳統期待般的孩子,家長本來會擔心,但看到我專注在做好自己的職業態度上,也會對自己的孩子比較放心,讓孩子知道自己的未來還有各種可能。」

他說,在部落,變裝藝人其實有很長久的歷史,各部落都有,有的甚至一路做到70幾歲。他也常在主持過程中,刻意讓性別特質與眾不同的孩子被看見,稱讚、鼓勵他們表達,讓部落有機會聽見不一樣的聲音。

連結傳統與現代 鼓勵部落婦女欣賞自己的美

潘子星在北部時就曾參與原住民藝術團,學習傳統舞蹈,到國內外表演。在一次隨原住民委員會遠赴紐約、參與布農族八部合音的演出中,他第一次體會到外國對傳統文化的重視;也在國際舞台上,重新看見自己文化的價值。當他回到部落,也一直想幫部落做文化保存,因此他會帶領部落的孩子及婦女跳舞,讓他們能在傳統舞蹈的學習中,記得自己的根,也從中創新。

曾經許多布農族婦女對於自己的身形相當不自信,他常鼓勵他們:「美不是只有一種。」他舉自己為例,剛開始扮女裝時,他也曾想把自己粗壯的小腿練瘦,認為那樣才像女人,那時他的演出服很少露出腿。但有次在健身房,有個人來問他:「你的小腿肌肉是怎麼練的呢?」他才發現,自己認為的缺陷,有可能是別人眼裡的優點。從此以後,他大方地露出自己的腿形,並自信地告訴別人:「我就是最美的金剛芭比。」

同時,潘子星也擔任玉山國家公園的解說志工,從小的個性就不愛打獵的他,卻因這份工作更貼近山林。在解說的過程中,他體會到讓生態保有空間休息、復育的重要性,當一個物種有空間休憩生長時,才有機會持續繁衍。

現在的他,除在變裝藝人路上持續突破、帶給部落一股多元包容的力量之外;也積極投注部落文化保存。他認為,許多資源因太容易取得,常導致部落的孩子對於獲得之物欠缺思考,也少了對於文化保存的真正認同,如何讓孩子珍惜傳統文化、理解傳統價值,才有可能對於原民文化的存在保有危機意識。

所以潘子星常鼓勵部落青年走出去學習,再帶新事物回到部落,為部落文化注入更多活水;也呼籲部落之外的人,尊重部落文化,留下原本美麗的自然,到此旅遊時,連一顆石頭都不要帶走,讓美麗的文化,如同他成長過程中與他人的種種「不一樣」,都有機會在良好的環境中繼續發芽生長,開成最獨一無二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