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人拉犁/夏俊山

夏俊山

還是孩童時,奶奶就教會我背廣為流傳的《數九歌》,最後一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說的是九九過完了之後,再過九天,大致就在清明前,農民就牽著牛到田地去耕作了。

眼下正是清明前,在老家鄉下,農耕機械化已基本普及,“耕牛遍地走”的景象不會出現了,這讓我想起上世紀六十年代,我生活的生產隊,不要說“耕牛遍地走”了,農忙時節,我生活的生產隊還安排過人拉犁。

那時,我雖然年齡不大,但很多場景已經有了清晰的記憶。記得那些拉犁的都是我熟悉的人,時間是在農曆四月。古詩曰:“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插田,就是割麥翻地後,旱田改水田,栽上秧苗。“收麥如救火”,麥子要搶收,秧苗不能耽誤返青,必須搶栽。這個鄉村最忙碌的季節,大家稱之為“雙搶”(與搶劫無關),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翻地。翻地需要耕牛,我所在的楊舍13隊只有一頭老牛,一天大約能耕2畝多地。“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插秧跟打仗一樣,一刻也不能耽誤。耕牛不足,怎麼辦呢?生產隊如果有錢,可以請來已經出現的機耕隊。

遺憾的是,那時的機耕隊很少,整個大隊都沒有。供求不對稱,有些機耕手就像老爺。“沒有好酒,機器不走;不敬好煙,耕不到邊。”我們隊又比較窮,沒辦法,隊長宣佈:“請機耕隊,我們沒錢。為不誤農時,必須安排人拉犁。”

人的力氣畢竟比不上牛,現在卻要幹耕牛的活,好辦法就是按毛主席的教導去做。毛主席在《介紹一個合作社》中說過:“人多熱氣高、幹勁大。” 人家4個男人拉一張犁,我們生產隊壯勞力少,不少人肚子不飽,力氣也小,那就不分男女老少,六、七個人一起拉。六、七個脊樑彎成一個姿勢,繩子勒進肩胛,頭顱垂向地面,“嗨”地一聲,犁鏵啟動,刀子一樣在土裡向前鑽。

人拉犁,看上去簡單,其實也要講技巧。在前面拉的人,最靠前的一位要帶路把握方向,牛拉犁,扶犁的人手裡拿根鞭子,牛走歪了可以抽上一鞭子,人呢,就不能用鞭子了,只能靠在前面的第一個人拉好“主繩”,走穩走准。後面的幾位,一人一根“支繩”只管出力像前拉。為了防止繩子磨壞衣服磨破肩膀,有人把繩子編成扁扁的辮子狀,還有的把貼近肩頭的部分用舊布裹上,這樣好讓肩頭舒服一些。走在最後面人,既要出力拉犁,一犁拉到頭後,還要幫助扶犁人將犁抬起來調頭。

人拉犁,前面的人汗流浹背,後面的也不輕鬆。扶犁也算是“技術活”,要有膀力,還要有豐富的經驗。犁稍高了,犁頭就會往深處耕,前面的人拉不動。犁稍按得太低,犁頭上揚,就會耕得太淺。耕出來的地深深淺淺,播種、除草、鬆土會有許多不便。因此,在後面扶犁的一般都是耕田的老把式。

為了能合力前進,提高效率,拉犁的人要掌握好節奏。步伐諧調一致,勁往一處使,這是拉犁人默守的“行規”。形不成合力,犁頭會忽左忽右,把犁拉得像蛇遊。行進途中,為了動作一致,眾人不時打起一陣陣耕田號子。一般是嗓音好、又能編詞的領號子,眾人和號子。這時,一陣陣嘹亮的號子聲便在田野上空飄蕩:“ (領)“老少齊上陣呀!”(眾)“咳吆!”(領)大家齊用力哎! (眾) “咳吆!”(領)一起往前拉唷!(眾)“咳吆!”(領)今天拼命幹噢!(眾)“咳吆!”(領)日後多分糧嘍!(眾)“咳吆!”…… 號子聲此起彼伏,從天亮直到天黑,一張犁大概能耕2到3畝麥茬田。

老家地處裡下河水鄉,河流如網,水田較多。在水田里拉犁,更苦更累。我那時雖然小,有一次也要求拉一回犁。當時只是圖個新鮮,不料跟著拉犁的隊伍走了一圈,就有了一些揪心事:一腳下去,不知道深淺,會不會陷下去?每一腳下去,輕重也吃不准,淺處到小腿,深處到膝蓋。還有,水田的泥發臭,常有碎磚、瓷片、蚌殼,走了一圈,腳底被碎磚頂痛,大腿沾滿污泥。不好,前面有一條水蛇在遊,我嚇得大叫了一聲,扔下肩上的繩子,再也不願去拉犁了。回頭看看那些拉犁的大人,像牛一樣,一天要拉幾百圈,那種艱苦與難受,不拉犁顯然難以體會。

有道是“人心齊,泰山移”,大家齊心協力,六、七個人拉一張犁,速度跟牛拉犁差不多。問題是,我們生產隊有人覺悟不高,腰彎得像油鍋裡的蝦,號子響得震破天,就是不使勁。記得有個叫光棍漢馬二,拉犁就鬧了笑話:馬二個子高,飯量大。有人懷疑他拉犁不出勁,偷偷把他拉的繩三股割斷了兩股。馬二號子打得震天響,剩下一股的繩就是不斷。被人戳穿後,馬二大怒:“我老婆都找不著,能有勁嗎?不是吹牛,只要有個漂亮姑娘在前頭向我招手,你們都讓開,我一個人就能把犁拉過去!”馬二吹牛的話,引來了大家一陣哄笑!

歲月悠悠,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老家的田野上,各種農機具早已普及,耕牛不見了,更不用說人拉犁了。只有民間流傳的《數九歌》忽然間觸動了我,遠去的人拉犁的情景才又出現在我記憶的螢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