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便車往事/崔鶴同

崔鶴同

那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發生在新疆的事情。

新疆幅員遼闊,地廣人稀,加之交通不發達,沒有公交大巴可坐,也沒有通火車,因而出遠門搭便車是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選擇。而新疆的司機都為人厚道,心地善良,只要有可能,都會伸出“援手”,拉你一程,決不會“拒載”。

有三次搭便車,我最為記憶猶新,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歷歷在目。

1969年年底至1970年底,在鐵門關崇山峻嶺的峽谷中逶迤穿行、綠水如練的孔雀河上,要修建一座攔洪大壩,攔腰截斷孔雀河,“高峽出平湖”,以蓄水發電。當時我正在農二師鑽井隊,匯同農一師、農三師的鑽井隊,在孔雀河鑽井打孔,以澆鑄水泥大壩。而我的妻子當時正在建工三團三連負責拉運澆鑄大壩所需用的沙石。後經人家介紹,我們談起了戀愛。70年初夏,我們分別請了假,去輪台縣的策大雅看望妻的大哥。當時,我們倆坐在公路邊上,看到有過往的車輛開過來就立馬站起來不停地招手。過了兩三輛,司機沒有理我們。後來又來了一輛,我們一招手,那車便漸漸減慢了速度,在我們面前“嘎”地一聲停了下來。大卡車的駕駛室可以坐三個人,只一個司機,我們兩個人正好可以坐下。司機問我們去哪里,交談中得知我們是一對戀人,看了看我們,笑嘻嘻的說:“嗯,不錯,郎才女貌的一對!”

那天,天朗氣清,空中萬里無雲,有時,看到一只蒼鷹在空中優雅地盤旋,翱翔。我心裏感到無比的快慰,仿佛也有一雙翅膀,在快樂地飛翔。雖然有100多公里的路程,談著笑著,不知不覺地就到了。人家說,回家的路,再遠也是近的,甜蜜的旅程再漫長,也顯得短暫。

1979年春天,我的母親把她的孫子、也就是我的兒子從上海送到新疆我的身邊。那次,妹妹在上海把他們倆交待給了列車員,火車上三天三夜列車員對他們照顧有加,親如家人,自不待言。下了火車,我也聯繫好了某解放軍部隊的汽車連。正巧,那時我在和碩清水河農場打水井。那個汽車連在清水河農場場部吃飯。清水河農場食堂的炊事員、蒙古姑娘賽爾吉跟汽車連的駕駛員打了招呼,希望他們幫忙把我母親和我兒子接回來。那些兵娃子滿口答應。

那天我坐他們的車去了吐魯番,接上了我的母親祖孫倆。後來他們又帶著我們仨,一直把我們送到了位於焉耆27團附近的農二師鑽井隊。當時,一溜煙十幾輛綠色的兵車,在公路上行駛,天蒼蒼,野茫茫,遠遠望去,像一條綠色的長龍在驕傲地遊曳,在愜意地穿行。當到了我的住地,兵車一字兒排在公路上好不威武。我心裏充滿了感激,也倍感溫馨,感激我們的子弟兵,感謝那些來自天南地北的孩子們,真是血濃於水,情深似海。

第三次是在1987年夏。那是我們全家五口回滬探家,也是從吐魯番回焉耆的路上。

吐魯番下火車搭上便車已經快天黑了。那個司機好像是陝西人。中等個兒,黝黑的臉龐。人很隨和。我找到他,他說他去庫爾勒,可以順路捎帶我們。我感激不已,給了他一包一斤重、上海帶來的特產,城隍廟五香豆。他用手掂了掂,顯得非常開心。這裏順便說一句,以前新疆搭便車,駕駛員向來都不會貪圖你什麼,也決不會向你索取什麼,完全是出於一種人道主義,也成了一種社會現象,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叫“搭車文化”。

當時妻和兩個女兒坐在車廂裏,車上搭著帳篷,又是夏天,不會感到寒冷。我抱著小兒子坐在駕駛室裏。這車上坐著的可是我們的全家。以前仿佛聽到人家說過,一家人最好不要坐在同一輛車上,以防萬一出現意外。可我們當時不可能同時找到兩輛便車拉我們。但基於這種警覺,我便“居安思危”,警惕自己,坐在駕駛室裏,千萬不能打瞌睡,一定要保持高度清醒。因為瞌睡也會“傳染”,尤其是在夜間。吐魯番到焉耆有300多公里,最難的一段是經過天山的幹溝。幹溝是名副其實的“幹溝”,一年四季滴雨不降,山是土灰色的,寸草不生,連耐旱的駱駝刺也不生長。幹溝公路在蜿蜒曲折的峽谷中盤旋穿行。公路邊上即是懸崖峭壁。我懷裏抱著兒子,眼望前方,隨著汽車燈光光柱的照射,我瞪大了眼睛,警覺地觀察著路上的一情一景,“一舉一動”。嘴裏不停地和駕駛員大聲地嘮叨,拉家常。司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基本上都是我說他聽,或者是我問他答。從吐魯番到焉耆有4個多小時的路程。開始我侃侃而談,聲音宏亮,但時間一長,我也精疲力盡,嗓音也漸漸小了下去。眼睛也快撐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漸漸打起架來。

正恍惚間,發現車子偏離了公路,一頭向公路外飛去。我大吼一聲:“師傅!”師傅可能也眯糊了,聽我一聲大叫,說時遲那時快,車子便一頭沖到公路外幾十米的沙包上。還好是沖到沙包上,假若是撞到岩石上,後果不堪設想!估計那師傅也驚出一身冷汗。他推開駕駛室,到外面伸伸懶腰,活動活動筋骨,也清醒清醒腦子。我也伸出腦袋,定睛看看靜默的四野,那瘦骨嶙峋的山崖,那墨藍的天空,空中閃閃爍爍的萬顆星斗。多麼美麗的夜晚,多麼美好的世界。也慶倖自己,一路保持高度的警覺,保證了行車的安全。小憩之後重新上路,司機明顯精神了許多,話也多了起來。這樣我們一路平安順利地到了目的地。

這也是我平生搭便車最為刺激,最終身難忘的一次,一直在我的腦海裏閃現,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