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仔內／台灣變裝皇后妮妃雅的文化外交勝利

[NOWnews今日新聞] 來自台灣的變裝皇后妮妃雅（Nymphia Wind）拿下美國《魯保羅變裝皇后秀》第16季（S16）的總冠軍，她在節目中融入香蕉、珍珠奶茶、傳統戲曲等多種台灣元素的表現獲得評審青睞，最終打破多年來的「亞洲魔咒」，睽違13年再度以亞洲皇后的身份摘冠，更在發表得獎感言時激動喊話將這個獎項獻給台灣。

全球粉絲眾望所歸、慶祝勝利的黃色彩帶飄揚之餘，對關注變裝文化的台灣粉絲來說，看見妮妃雅奪冠更像是一場文化外交勝利，它突破了地緣政治緊張局勢下的政治現實，讓變裝不單純停留在藝術層面，更像是一場實際的政治行動，是一次以「台灣人」視角去和「台灣只是中美博弈底下的小旗子」這個敘事對抗，更是在北京政權打壓性少數、美國右翼保守勢力反撲的浪潮下，成功展現台灣是個擁抱多元、民主開放的公民社會。

「根本沒聽過《魯保羅變裝皇后秀》，拿冠軍很重要嗎？」

因為《魯保羅變裝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總是黃到耀眼的「蕉佛」妮妃雅現在已和輝達執行長黃仁勳、名導李安，並列為最知名的台灣臉孔之一。

《魯保羅變裝皇后秀》是一個與《單身即地獄》、《地獄廚房》、《決戰時裝伸展台》類似的真人實境秀節目，參賽者最終目的是要拿下「下一個美國變裝巨星」（America's Next Drag Superstar）冠軍頭銜與高額獎金；《魯保羅變裝皇后秀》本身挾帶超高流量，開播至今已有16季，還在加拿大、英國、歐洲各國、泰國和菲律賓等地有各自的同系列節目，更多次獲得艾美獎肯定。

這個以「變裝皇后競賽」作為主軸的實境節目在主流媒體的成功，持續帶領全球各地的LGBTQ等性少數族群和變裝文化，從過去傳統小眾、次文化的角落走向大眾視野，就連曾經作為客串來賓或評審的名單都赫赫有名，包含曾經訪台的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加拿大總理杜魯道（Justin Trudeau）、台裔設計師吳季剛、好萊塢明星「蜘蛛人」安德魯加菲爾德、莎莉賽隆、琥碧戈柏、樂壇歌手女神卡卡、妮姬米娜、亞莉安娜等人，都現身攝影棚表達對變裝藝術和對節目的支持。

「變裝」這項文化本身就帶有很強烈的觀點和對抗體制意味，《魯保羅變裝皇后秀》這場競賽更被譽為變裝界的奧運或超級盃，而比起每一屆奧運分門別類的各種競賽項目，變裝皇后們的競賽更像十項全能，同時基本上每年只會有一個參賽者拿下金牌；更重要的是登上這個甚至比奧運更多人觀賞的平台後，每個參賽者的能見度又更高了，例如前一季冠軍 Sasha Colby 就受美國副總統賀錦麗之邀在白宮演講，又在家鄉夏威夷遭逢百年最糟大火時進行募款，成功協助家園重建；因此，能從海選當中脫穎而出正式參賽，對這些變裝皇后來說已經是某種程度上的「勝利」了。

妮妃雅的英雄之旅

然而，搬到紐約布魯克林紮根奮鬥的妮妃雅，不僅是第一個以台灣身份參賽的選手，更重要的是，也成為第一個贏下冠軍頭銜的台灣參賽者，更是在粉絲們望穿秋水等了13年才又出現的一名亞裔皇后。

綜觀整季賽事，從第一集開始妮妃雅就非常明確知道自己要展現的是什麼，而全球粉絲也對這個頭戴6副太陽眼鏡、見面就踩香蕉皮滑倒的皇后充滿好奇，從官方IG上傳的登場畫面觀看數來看，不難發現妮妃雅在節目早期就已經是「Fan Favorite」；接下來的才藝秀和 Ball 挑戰上，不論是官將首妝容配合傳統戲曲水袖功夫、將變裝家族「瘋家」（The House of Wind）穿在身上的媽媽禮服或親手設計縫紉的領帶造型，觀眾和評審們一次次地被妮妃雅驚艷，也奠定了她「Front Runner」的領先者優勢。

直到另一場重要的挑戰「名人模仿秀」（Snatch Game）在其他選手如 Sapphira Cristál 和 Plane Jane 的優異表現下，妮妃雅終於遇到了險些落入墊底的挫敗，接下來的幾次挑戰她的粉絲蕉徒們也愈看愈抖，像是喜劇表演、四年一次的美國大選政治挑戰（Political Challenge/Rumix），甚至在改造挑戰（Makeover Challenge）時她才吐露一直以來的不安、焦慮與自我懷疑。

於是故事進入第三幕，在最後一次的廣告行銷挑戰（Commercial Challenge）上，妮妃雅接受魯保羅的攝影指導、敞開心胸大談西方審美下自己作為有色酷兒的掙扎並拿下挑戰勝，最終以從未「對嘴定生死」（lip sync for your life）和3場挑戰勝的佳績進入總決賽，並在最後最重要的對嘴演出時，以珍奶禮服層層揭露、黑色珍珠氣球漂向空中，從概念、視覺、時機到表演活力讓全場沸騰歡呼成功奪冠。

《魯保羅變裝皇后秀》的亞洲魔咒與掙扎

作為美國性別大秀，《魯保羅變裝皇后秀》一直以來都不斷致力於呈現多元文化、關心社會議題，節目也會提及愛滋議題、Black Lives Matter、跨性別者艱辛等，然而相較美國普遍看到的白人皇后或拉美、非裔等有色人種皇后，有著亞洲背景或移民身份的參賽者往往一季最多只有一個，拿下冠軍的亞裔參賽者更要追溯到2011年在第3季奪冠的 Raja （印尼裔）。

更讓粉絲們難以接受的是，這個「亞洲魔咒」往往讓優秀的亞洲皇后與冠軍無緣，只能擔任陪榜角色，例如第8季的 Kim Chi（韓裔）、第15季的 Anetra（菲律賓日本混血）、全明星賽第4季的 Manila Luzon （菲裔）和第5季的 Jujubee （寮國）、UK vs. the World 第1季的 Pangina Heals（泰台混血）和第2季的 Marina Summers （菲律賓）、Canada's Drag Race 第4季的 Aurora Matrix（加拿大華裔）。

尤其近年來這幾位亞裔參賽者無論在表演能力、走秀造型上都結合自身亞洲文化背景且極具冠軍相，但最終都和第一名失之交臂。身為「亞裔魔咒」之一的 Kim Chi 在決賽的對嘴表演主題更是以「Fat, Fem & Asian」為主題，有意顛覆這些社會曾視為「劣勢」的特徵。

賣珍奶的美國夢與對抗中國

英雄冒險進入結尾，珍珠起舞、魔咒破除，完成美國夢的皇后戴上后冠讓媒體競相報導，這一刻亞裔皇后的榮光被看見，亞裔皇后的困境也被看見。

過去10年來，中國在影視領域影響力顯著增強，審查愈發嚴謹下反對「台獨」、強迫性少數噤聲成為主旋律，想賺中國的娛樂財之路已經愈來愈狹隘。好萊塢演員約翰・希南（John Cena）宣傳《玩命關頭 9》稱台灣為國家遭愛國小粉紅圍剿，從此「趙喜娜」全程中文道歉；周子瑜揮旗揮出舌戰腥風血雨，同樣被迫乖乖道歉避免辱華；而妮妃雅將勝利獻給家鄉台灣，部分微博網友還在高歌「綠蛙得冠」、「抵制得獎感言」，專門翻譯字幕的「小馬達字幕組」更因翻出妮妃雅提到「台灣是第一個同婚合法化的亞洲國家」而遭舉報。

與此同時，另一檔變裝競賽節目選出了來自中國、移民到洛杉磯的冠軍，在這個以獵奇、血腥為主軸的《The Boulet Brothers Dragula》節目，選手必須成為「變裝怪獸（Drag Monster）」，該節目最新一季選出的冠軍正是出身天津傳統中國家庭的「鈕祜祿X」（Niohuru X），從不畏在臉上塗抹鮮血妝容、裝上尖牙利爪的鈕祜祿卻因為在節目中接到家人電話，緊張到發抖、嚴重影響情緒無法正常發揮。

鈕祜祿X曾透露，她的變裝能蛻變成一頭美麗的怪獸，是因為在中國經歷一段非常沈重、陰暗和痛苦的時光，「我完全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參加這個電視節目或進行變裝，因為這只會對他們造成痛苦」。

同樣面臨原生家庭困境的是，這兩年在中國相當有名氣的變裝皇后「馬桂花」，曾經在農村長大、不被家裡人重視的馬語澤直到考上了上海的大學，第一次看了變裝皇后表演才真正感覺到自由，自己也試著以變裝皇后「馬桂花」身份出道，成功吸引不少關注累積一定人氣。

但他的父親卻覺得自己小孩「被目田（自由）文化洗腦」，強制將他送進中國軍隊從軍，希望能好好「矯正教育」，而入伍前夕他畫好全妝邊哭邊幽默自嘲地拍片與好友、粉絲告別，這部影片卻被小粉紅們連環舉報，批評他變裝皇后的身分對解放軍是玷污、入伍前的影音畫面是「洩露軍事機密」，更喊出「應該嚴查同性戀不男不女不能進軍營」，事情愈鬧愈大後，他的社群媒體帳號也全遭封殺，在中國解放軍營的他卻音訊全無。

回頭看《魯保羅變裝皇后秀》和現在的美國，在保守勢力反撲、川普可能捲土重來，歐洲大陸極右翼勢力崛起的時刻，混亂的西方最終仍是把獎項頒給了很純粹的東方，製作方則很精明地「戰略模糊」避談中國，支持來自反極權專制、追求民主「奶茶聯盟」的台灣移民，鼓勵把珍奶賣到大蘋果的美國夢，畢竟它先是一個追求流量和收益的真人實境秀節目，接著才是變裝界的大舞台。

作為和妮妃雅同一代的台灣公民，對我來說她的成功很難代表絕大多數的我們，我們是沒有學運、沒有共同意識、夾在各自離散分眾小圈圈的世代，是就連對於國旗想像都沒有統一答案的世代，現在妮妃雅或許是全球最有知名度的台灣人，在奪冠前/後對台灣的提及可能比任何新聞媒體的報導更有宣傳力，但這個世代的面貌也很複雜，有很多難藉他人之口訴說的，來自原生家庭的匱乏、無法翻轉階級的焦慮和對結構的無力感。

妮妃雅帶來的啟示是，她用肉身展現了屬於台灣的、很純粹的變裝精神：儘管對於「怎麼說」、「如何說」雖然沒有共同想像和答案，但選擇「去說」正是我們該前進的方向。

就像變裝沒有規則、不搞框架，我們必須去說，說出屬於台灣人的自我認同，沒有戰略模糊的空間，就算踩到香蕉皮滑跤也沒關係，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台積電、中美競爭的西方主流媒體敘事以外，說出台灣已經是能夠挑戰性別框架、擁抱多元的公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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