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巴拿馬」不再美麗了嗎？ ——漫談兒童文學大家雅諾什

廖天琪（德國）
至暗時刻的一盞燈
提到兒童文學，腦子裡就浮現諸多好玩的、童稚的角色，有人物、動物、妖怪和精靈。年輕時最看不起那種有happy ending的「溫馨」文學，認為是膚淺的作家討好讀者的手法，似乎只有如奧迪普斯、李爾王、羅密歐與茱麗葉這種悲劇收尾，才夠深刻，才能啟發人的沈思。如今年紀大了，讀的東西龐雜，不限於文學，近些年竟然有點返老還童的趨勢，甚至開始十分喜愛青少年及兒童文學。發現許多看似稚氣臆想的兒童書，其中大有玄機和智慧。就如Antoine de Saint-Exupe1943年寫的《小王子》，不但讀來興味無窮，加上那簡單的配畫，看著甚至會觸動內心的柔軟之處，而眼睛濕潤。1943年是二次世界大戰進行最慘烈的年代，在離別、死亡、仇恨、恐懼充斥的環境中，塑造出這樣可愛、沁人心肺的人物——小王子，這是作者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吶喊，是至暗時刻為人類點亮的一盞螢螢之燈。
雅諾什的《老人與熊》
聖誕節我為孫兒桑德選了雅諾什（Janosch）的一本小書，書名《老人與熊》(Der alte Mann und der Bär)。故事的主角是老人格萊格爾，他在夏季努力工作，攢下了錢，冬天來了，他到市場上去買一些鳥，然後把它們放回大自然。格萊格爾如今老了，更窮了，現在他的錢只夠以半價買下一隻生病的鳥，他去找他的小熊朋友要求一件禮物，就是要它幫忙合力照顧小鳥，直到它恢復體力，可以飛向自由。有什麼比這樣的朋友和這樣的禮物更珍貴，更觸動心靈呢。桑德已經12歲了，他笑著接下我這外婆送的小書，也許會感到內容太幼稚吧。

《啊，多美的巴拿馬》
出生於1931年的雅諾什雖然已經垂垂老矣，但是他依然擁有一顆潔淨清亮的心。本名為Horst Eckert的雅諾什出生在波蘭邊境的一個天主教貧困家庭。二戰結束，他隨父母遷移到德國，少年時代他當過鑄工和紡織工，後來逐漸開始接觸繪畫藝術，直到六零年代他才開始手繪並書寫兒童文學。雅諾什出版過150多種書籍，有30多種語言的翻譯本。他的作品在德國家喻戶曉、膾炙人口，其中最有名的兩個主角就是小熊和小老虎兩個好友， 當然還有小老虎的隨身伴侶——有著虎紋和四個輪子的木頭小鴨，名叫「虎鴨」。熊虎二友有著各種奇遇和經歷，最著名的一段故事是描述在《啊，多美的巴拿馬》（Oh, wie schön ist Panama）中。

小熊和小老虎很開心地生活在河邊。小熊愛釣魚，小虎愛在林中採蘑菇。一天小熊吊上來一個木箱子，上面印著巴拿馬的地名，聞起來有很濃的香蕉味，這使它深信巴拿馬是個天堂一般的好地方，於是讓小虎子跟它一同去尋覓。兩個好友戴上帽子，背著一隻鍋，牽著虎鴨，並且打造了一個指向巴拿馬的路標，就上路了。在途中它們遇到好些其他的動物，紛紛出謀劃策給他們指路。走著走著，經過一段時日，不知不覺又走回自己原來的家。由於時光流逝，荒煙蔓草，屋子破舊，他們沒有認出這是自己的舊屋。看到地上還有當初他們自造的指路牌，上面寫著巴拿馬的字樣，這讓他們高興壞了，覺得終於抵達了尋尋覓覓的目的地巴拿馬，於是動手修葺房屋，整理院子，打造了自己的理想家園。
這個故事的哲理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曾在天堂中生活過，只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彎彎繞繞，最後還是回到原地。作者雅諾什則說：只要有一個朋友，你就什麼都不用害怕了！這本書出版於1978年，回想那個年代，東西方陣營對峙，西方自由世界的和平運動發端，要求單方面裁軍，跟華沙公約的共產國家和平共存。八十年代蘇東的內部開始紊亂動搖，民主和專制的對壘，孰優孰劣非常明顯，西方也許就是人們心中美麗的巴拿馬。
美麗巴拿馬成為海市蜃楼
如今世界脫序，戰爭暴力、仇恨歧視充斥，美麗巴拿馬成為海市蜃楼，人們心中幻象憧憬都破碎了。再看看憨氣十足的小熊和小老虎的「追夢之旅」，真是又羨慕又傷感，如今的我們再也沒有做夢的雅興了。

算來雅諾什已經93歲了，近年來他幾乎不再露面，他年輕時就自稱自己有類似自閉症的傾向，不喜接受採訪，2010年他宣布以後不再出版作品，只願意出門旅行或躺在吊床上曬曬太陽，就如同他筆下的小熊和小老虎那樣。不過從2013 至2019年他每週都替《時代週刊》（Die Zeit）作畫或書寫短文，並創造了一個明星——Wondrak先生，一位生活中的不倒翁，上至天文，下至小麵包的價錢，足球賽的結果都了然於心的糟老頭子。2019年以後，雅諾什真的金盆洗手，不再有作品問世了。2021年他和妻子一同創立了一個名叫Canarina的環保基金會，是專門為保護西班牙渡假勝地加利亞島上的自然環境為目的的公益組織。
在今日滿目蒼夷的世界，偶爾看看雅諾什筆下那些傻傻憨厚的動物或人物，周遭的危險和苦難對他們來說並非不存在，孤獨無助是常態，但是愛和友誼卻是與生命和生活共生的，笨拙等於聰慧，吃虧是福，寂寞也可以是充實的，這個世界，只要有陽光、空氣、樹木和土地，就有希望，就有歡愉和滿足。雅諾什讓小熊和小老虎帶給我個人的啟示和安慰似乎並不亞於聖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