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夢想集中營》影評：當邪惡滲入生活裡的每一個角落
【文/香功堂主】入圍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夢想集中營》，是《肌膚之侵》導演強納森·葛雷澤（Jonathan Glazer）的新作，改編自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的同名小說。這是一部關於夢想的電影。海德薇和丈夫魯道夫結婚多年，他們出身小鎮，懷抱著遠大的夢想，攜手打造完美的家園：一棟低調且舒適的房子、一群忙進忙出幫忙照料環境的僕役、一座種滿多種花朵與蔬菜的花園，以及數個天真活潑可愛的孩子，生活在經濟無虞的家中，擁有父母在孩童時代未曾有過的富裕健康人生。
但，凡事總有個但書。如果實現夢想的代價是掠奪、剝削、屠殺，你還會義無反顧的追夢嗎？
《夢想集中營》的劇本細節繁多，它通篇不見血，只有背景不斷傳來的異樣聲響：孩童的哭泣聲、粗暴的吆喝聲、驚恐的慘叫聲，以及此起彼落的槍響聲。它通篇不見殺戮，但遠處煙囪不斷上升的黑煙，以及會議中討論如何用嶄新的設計，以其能用更有效率的方法焚燒屍體，你感受到一股寒意從背部竄上。
葛雷澤導演擅長用畫面說故事，角色無須多言，畫面擺在那裡，交由觀眾自行補上「可能」的真相，例如被「污染」的溪流，上游正在發生什麼事情？開著茂盛繁花的花園，藏有怎樣的秘密？海德薇精心打造的夢想之家，原屋主身在何處？而海德薇住家周圍搭建的高牆，牆外是人間地獄，人人急著想要逃離卻無處可逃。牆的這一端，為何會是夢想的天堂？一如海德薇的兩個兒子在花園裡打鬧，兄長惡作劇地將弟弟關進溫室的花園，弟弟氣得又哭又鬧。如果溫室花園就能讓弟弟嚇得哭鬧，那麼被關進集中營的無數猶太孩童們，經歷了怎樣的恐怖？牆裡牆外，兩個世界，是階級，是身份，是視而不見的冷漠與殘酷。
如果《夢想集中營》僅僅描述人的殘酷，影片在我心目中的評價或許會稍稍減損幾分，這部片真正打動我的地方，在於它的「人性」。人性可以是殘忍、自私、貪婪的，也可以是脆弱、無助、憐憫的。例如，一群女性友人參加海德薇的聚會，大夥聊著某位高官妻子遭到家暴，語氣中參雜著談論八卦的快感與一絲的不安（身為女性的共感）。荒謬的是，海德薇住所旁的集中營，天天上演著人間慘劇，她們卻置之不理，或說，刻意選擇迴避這個敏感話題，因為只要一開啟話題，就得檢視自身的無情？
類似的設計，還有海德薇的母親，看著女兒爬上高位，坐擁豪宅，她對女兒說自己有多麼地以她為榮，但住家附近一再響起的槍聲與慘叫聲、煙囪火爐炙熱的猩紅火光，又令她如坐針氈，輾轉難眠。海德薇的母親在戰前曾是猶太家庭的打掃阿姨，如今變成權力者的一方，她的生活就更幸福美滿，沒有一絲毫的愧疚嗎？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夢想集中營》沒有刻意書寫海德薇與丈夫惡形惡狀的一面，反而致力於呈現他們的平凡生活，並在日常中，瞧見邪惡化身成不同的形象，存在每一個角落：視而不見的邪惡、無所作為的邪惡、侵佔掠奪的邪惡、習以為常的邪惡...
電影最讓我感到無奈的一幕，是原本被調離奧斯威辛集中營的魯道夫，終於獲准返「家」，他打電話跟妻子報「喜訊」，並以冷靜且不帶情緒的口吻說著自己回到集中營後要做的事情，例如：如何正確地使用毒氣，才能毒死一整個房間的人。
魯道夫跟妻子講完電話後，準備離開大樓，下樓時，突然感到一陣反胃，忍不住吐了起來，他又下一層樓，又反胃，又吐了出來，接著，導演突然把畫面切到現代時空，奧斯威辛集中營成為紀念館，紀念二戰罹難的猶太人。環境簡陋的集中營裡，擺滿了被丟棄的皮箱與無數的囚鞋（與海德薇的住家做出強烈對比），述說這棟建築物，親眼見證了多少的苦難。突然，畫面又被切回到過去的時空，站在走廊上的魯道夫凝視著走廊盡頭，彷彿窺見未來。魯道夫眼中的未來是什麼模樣？他看見的是自己的「功勳」或是自己的「罪行」？他看見的是殘酷的屠殺，或是為了追求更美好的未來所必須執行的滅族行動？
不管魯道夫看到什麼，他最終仍選擇繼續走下去，眼前一片黑暗，將他擁入（吞噬）懷中。即便「預知」自己的決定將會影響數百萬人的性命，魯道夫仍執意完成使命，而這就是本片最沈重的控訴：關於人性裡的光明，如何被對權勢的渴望與盲從所泯滅。印象中沒有看過用這樣的角度書寫二戰歷史的作品，彷彿置身事外，又沈浸其中。《夢想集中營》無論是氛圍、音效、演員、劇本，都非常打動我，今年奧斯卡的最佳入圍作品中，《夢想集中營》和《墜惡真相》位居我心目中的前兩名（兩部片的風格截然不同，實在很難分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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