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相逢──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優雅粉薰衣草 Ellagance Pink English Lavender。圖：劉秀鳳提供

前些天為了查找資料，無意中再次翻閱了大學時讀過的一篇文章，作者是自己很喜歡的一位老師，只是，未曾告訴過她，這一千多字的一篇文章，在我生活歷程許多執著慨歎空自悲切的時刻，像穿過晨霧灑下的光，照見自己的顛癡愚騃，像窒息啜泣時忽而聞得一陣淡雅芳馨，縱使來不及抹去早已淌落的淚，心頭卻已綻放燦亮的微笑。

老師的文章原是因著讀《詩經》＜風雨＞，想起了小小人魚，想起了金庸筆下的程英姑娘，文中細訴一種人世逢遇，一份執著喜捨，一種歡欣澄明的境界……小小人魚放棄將匕首刺向王子心口，寧願化成碧波瀚海中微弱的水泡……神雕俠侶中明明愛戀著楊過的程英，「她逢遇了楊過，幾度救他於傷危之際，終其一生，對楊過的情感單就是一片平靜歡喜，歡喜他脫險，歡喜他康復，歡喜他樂於助人，歡喜他與小龍女和諧團圓，歡喜他安好存於人世。」……「這份情懷最動人的描寫見於臨窗揮毫的一段：……多日多時，而翻來覆去，寫的卻都是同樣八字：『既見君子，云胡不喜。』人世之中有這麼一位男子存在，而我得以知曉逢見，那就值得歡喜無限了。」（注 1）啊？原來是這樣的。歡喜他樂於助人，歡喜他安好存於人世……

原來也可以這樣。那令你怦然心動讓你寤寐思服的人，就算無法贏得人世福分，並非就一切成空，一切盡是惘然，只要遇上了，就歡喜了；見著了，就滿足了。情意的繾綣與難捨，不是作繭纏縛，學會歡喜當下，自能長久永恆；再多苦累磨折，只要心上透澈亮麗，歲月悠悠，自會成就一份美善。

這麼多年來，想起這詩句，不再只是為了纏綿不忍拋捨的男女情愛，也學會了品嚐許多或許在自己一生中只是過客，但卻留給你無盡欣喜感激的善意與人情的溫暖。

像快轉畫面般浮上腦海：那曾與你同班，不見得說上多少話，卻在別後多年與你意外重逢，竟記得彼此許多事；那系上某個跟你偶而校園碰上都不見得打招呼的男孩，卻在某個重修的課堂，在你面對全無空位尷尬又羞怯下，正要離去時，卻見他從隔壁教室搬來桌椅，然後從某一排第一個座位一個個請他們往前挪一點，硬是放上了一副桌椅，然後輕輕地說聲：「你坐」；那曾在你心力交瘁的某一年，日日「順道」問你有無需要幫忙，而後因著你搬遷，再也未曾碰面的好心姑娘；那與你親人同一病房好多時日，彼此關照，相互打氣，對著怠惰驕縱的護士，同聲出氣抱不平，卻在康復出院後不再彼此探問；那暑氣囂張窒悶的課堂裡，坐在講台正下方安靜羞怯的學生，誇張的搖擺著自己的墊板，讓風偷偷吹送到滿是汗水的老師臉上。

這些人，都哪兒去了？這種人世間星星點點的串連，即使不比真切擁有的親情友情夫妻之情，但卻教我慨歎之餘，學會珍惜。那可能分散在人生各種場合與你善意互動的人們，那短促得教你不見得日後會再聯絡的緣會，那讓你見面時當喜當歌卻不知將他在人生緣分中何處安插的美好的相遇，我想學一位同學的用語：「彷彿已是今天我之所以成為我的一部份」。那是人生大場景、主架構、主場面、主要角色外，細碎卻亮麗的遍地繁花，是無垠夜空，儘管明滅不定，卻總會有閃爍時候的滿天星斗。

相遇一場，離散後毫無罣礙，但卻深知，相逢自是有緣，心上滿是喜悅。

於是，我告訴自己，不管何種場合何種機緣，何種處境，在面對一個個出現身邊與自己照面相會的人們時，我只希望彼此迎向的是一片善心善意。在許多心境不免憤怒乖張時，我會厭惡並警覺自己散發的惡空氣。畢竟人生苦短，人世浮沉，雪泥鴻爪後，可以不復計東西，但是相逢的當下，既然有幸有緣，就盡量讓一切都是好的吧，為了自己留下的足跡，為了離去時的身影，為了回想時，不羞不愧，無怨無悔。當然也為了那星星點點，閃亮心頭的人世美好。

因為老師的文章，我讀懂了《詩經》裡耐人尋思的字句：「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我咀嚼著，除了在貪嗔執著時，學會苦澀中仍有甘甜；哀嘆美景美物美事無法長存時，懂得印上心頭就是永恆；也在緣起緣散，轉身離開時，縱使心傷不捨，仍兀自歡喜：今生今世，得以相逢。

(舊作)

注1． 曹淑娟著 如夢 漢藝色研 出版

作者：劉秀鳳

輔仁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淡江大學中文系。我們的文學寫作營課程總策畫、策略風知識網專欄作家。曾任聯副刊／相逢──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合報文學寫作營課程總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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