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土灶/夏俊山

夏俊山

不知為什麼,聽到鄧麗君的歌聲《又見炊煙》,我就會想起兒時生活的鄉村,想起茅草屋的頂上那個黑乎乎的煙囪,想起煙囪裡升起的嫋嫋炊煙,我就似乎聞到一股煙火味,看到了煙火味的源頭——土灶。

幾十年前,我生活的鄉村,家家都有泥坯和磚頭砌成的土灶。多數人家的土灶上安了兩口鐵鍋。靠牆的那一邊是大鍋,也叫裡鍋。另稍稍小一些的鐵鍋,離牆遠些,叫口鍋。一般情況下,裡鍋用來煮豬食、燒水,口鍋用來煮飯。炒菜用那一口鍋,並不固定,固定的是風箱,總是靠貼著灶靠近口鍋。

土灶靠煙囪排煙。收麥時,土灶燒麥稈兒,收稻時燒稻草。秋去冬來,棉花杆兒拔了一大堆,就燒棉花杆兒。冬天,有的人家草不夠燒,會抽空出去劃草、拾草、割草,總之,土灶一年四季燒柴禾,不少人叫它柴禾灶。不同的柴禾燃燒,飄出的炊煙是差別的。我只能從炊煙看風方向,鄰居貴爹卻能從煙的濃淡和顏色,判斷土灶燒的是什麼柴禾,他還能從炊煙上升的形狀、飄散的高度預測會不會下雨,準確的時候居多,這讓我十分佩服。

關於土灶,讓我至今難忘的還有砌新灶以及灶上的裝飾畫。土灶用久了,不但難看,還費柴,這時就該砌新灶了。砌新灶,鄉親們叫“支灶”。新灶是否節約柴草,跟支灶匠的手藝有很大關係。出色的灶匠,十裡八村都很有名。支灶除了選灶匠,還有不少講究。傳說,天上的神仙太高遠,一家人過日子,禍福財氣通常由灶神掌管。支灶前,多數人家都會選日子。日子確定後,再約請灶匠前來。

灶匠來了,吃完早飯,舊灶就要拆除,第二頓要靠新灶燒煮。鄉下不是集鎮,肚子餓了可以買食品。灶匠一天只吃兩頓,這是多年前形成的老規矩。土灶的主體完工後,還要先燒火烘乾,以半幹半濕為度,便於繪灶畫。灶身一般呈三面,灶身大面(以進廚房門為顯眼的一面)上繪製灶畫。另外兩面用石灰水為原料,繪製磚頭格子。

灶畫的底色,舊時通常為青灰色。方法是在稻草沒有燃盡時用水澆滅,得到稻草灰後,與石灰攪拌成青灰作為灶面料。繪畫通常用瓦刀、泥塌、線錘、木尺等作為工具,原料一般為石灰水,所繪圖案多為魚、水花、萬年青等,寓意富裕有餘、水火平安、人壽萬年。灶匠一邊繪畫,一邊還說合子(順口溜式的吉祥語)。主人討了吉利,要給喜錢。

灶匠繪灶畫時,主人便開始燒肉煮魚了。“新鍋新灶,魚肉跳跳”。 灶匠手腳麻利,支灶速度快,這較為豐盛的一頓就吃得早,反之,就吃得晚。

家裡砌了新灶,還要重新貼上灶君,我們叫“灶王爺”我家的土灶貼的是灶王爺夫婦合影圖像。灶王爺慈祥和藹,頗有長者之風;灶王奶奶端莊富態,大家閨秀模樣。圖像兩邊貼一副對聯,要麼是“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要麼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吉祥”,橫批寫上“東廚司命”或“一家之主”等。此外,堂屋牆上有一個龕,裡面供奉著灶王爺。在人們的生活中,土灶的地位顯然很不一般,甚至還有幾分神秘的色彩。

上初中後,我接觸的人和事多了。土灶在我眼中酒是農民生活的晴雨錶。人們的日子過得怎麼養,煮飯時聽聽那水聲、劈柴聲,炒菜聲,以及呼叫孩子回家吃飯的聲,聞聞空氣中的飯香、菜香,心中就能知道大概了。而我感到最溫馨的事,莫過於放學回家,坐在灶門前幫做飯的母親添草燒鍋。別看這活兒簡單,其實也有一定的技巧:稻草最不好燒,燒稻草時,草把要蓬鬆,不宜過大,燃燒不充分,要用火叉把草把托起來;如果火勢過猛,則用火叉壓住草把。有人不會燒草,火忽大忽小,滿屋子都是煙,熏得人兩眼流淚。尤其是夏天,灶台旁更是像蒸籠似的,烤得自己汗流浹背,再受煙熏,那滋味簡直沒法說!

當然,坐在灶門前,一邊加柴,一邊觀察柴火灰,也有樂趣。當火灰擠在一起,還閃著火焰時,我常常拿來幾隻山芋,埋進灰裡,過不多久,便飄來縷縷香氣。啊,可以吃山芋了。有一次,我用火叉撥火灰找山芋,操之過急,山芋被戳破了,“傷口”處全是灰。 由於饞蟲的作怪,我並不介意草灰,很快就剝了山芋皮,吹了吹,大口吃起來,那香甜的味道,曾讓我久久回味。

飯熟了,柴火燒煮的飯,有著一股特有的香味,想吃?得等一會兒,因為灶膛裡的暗火還可以利用。家裡有一隻瓦罐,罐裡裝上水,放進灶膛,壅上火灰,半個時辰後,罐裡的水便熱氣騰騰。如果是晚上,這一罐熱水正好用來洗臉泡腳。處處精打細算,左鄰右舍都會誇:“這戶人家,會過日子!”

那時,走在鄉間的土路上,遠遠看到升起的炊煙隨風搖曳,覺得像舞蹈一樣美,心裡滿是感覺溫馨和甜蜜。如今,煤氣灶、電磁爐等已經把土灶擠出了我們的生活。飯後出去散步,很久都沒有看到炊煙,風兒卻送來鄧麗君的歌聲。“又見炊煙升起,勾起我回憶,願你變作彩霞,飛到我夢裡……”我停下腳步,靜靜地聆聽,霎時間,兒時的土灶似乎又回來了,它溫馨、樸實、帶著煙火氣,在我的心裡立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