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的老師們

文/楊允達 圖/黃騰輝

朗朗乾坤 油彩 畫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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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文學大師韓逾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求學的人,必定有老師,老師是傳授道理,講解六藝經傳,解答疑難的,可見老師的重要。

我國傳統保守的家庭,普遍供奉祖先牌位,上書:「天地宗親師之位」,每天晨昏燒香頂禮膜拜,足見老師的社會地位,受到眾人尊敬。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我這一生,從小學到大學,教過我的老師,有五十多位,影響我的言行和志業,雖然他們在課堂上教過我的課目,早已被我遺忘,畢業後踏進社會也很少用得上,但是,他們無形中給予我的言教和身教,影響我的一生。

小學六年,教過我的老師們,己有七十多年,時間久遠,多已記不得了。

中學六年,教過我的老師們,至今仍記得的有:路逾(筆名紀弦),教我國文,兼導師;任東山,地理;于長霖,歷史;靳姞娥,化學;俞玉梅,代數;祝豐(筆名司徒衛),國文;陸民仁,三角;劉芳遠,幾何;姚夢谷,美術;袁德誠,英文。

這十位老師當中,留給我印象較深的是靳姞娥,教我們化學,長得極像早期中央日報漫畫家牛哥筆下的母夜叉財多,年過四十,體型略肥,臉大,顴高,鼠目,兩道柳葉眉,塗淡紅色唇膏,身穿素色旗袍,滿口湖南腔的國語。她在課堂上把我形容為一隻破簍子,語帶濃重的湖南腔說:「楊允達是一隻破簍子,我教他,像是往一隻破簍子裡裝泥鰍,一邊裝,一邊溜。」引得滿堂大笑。

我讀中學時,文史哲科目成績較好,數理化較差,靳姞娥老師嘲諷我,我默然,可是,教我代數的老師俞玉梅對我很瞭解,她認為我畢業後一定會考上台大,最後放我一馬,讓我補考過關。

我就讀成功高中時,校長是潘振球,他雖然沒有教過我們,可是我卻對他印象深刻。他是一位教育家,擔任過教育廳長,行政院青輔會主任委員,和青年反共救國團主任。他給我們的校訓是:「愛國家,求進步」,為人正直,為官清廉,視學生為子弟,禮聘優秀的老師來教導我們。其中,教我們國文的路逾,筆名紀弦,是文壇鼎鼎大名的詩人,台灣現代詩的創始者;祝豐,筆名司徒衛,著名作家兼文學評論家;姚夢谷,著名畫家兼美術評論家;陸民仁,經濟學者兼大學教授;袁德誠,專精國際貿易訴訟的律師。

路老師是我高中三年的導師,教我們國文,相處一千多天,情同父子,同班的金耀基,羅行,和晚我們一班的薛柏谷和黃荷生,五個人被譽為「路門五傑」。

路老師是一位典型的清寒詩人,是我最崇敬的老師。他身材瘦高,自喻為像一棵檳榔樹,我認為他像一匹任重道遠的駱駝。他在成功中學教書,依靠微薄的薪水,養活一家八口,夫妻二人,上有老母,下有四男一女,寄居在濟南路成功中學簡陋狹小的教職員宿舍裡,每天教書,改作業,寫詩,校稿,騎腳踏車跑印刷廠,編印「現代詩季刊」,任勞任怨。他左手拿煙斗,右手執拐杖,抽板煙,喝老酒,酒過三巡,拿起煙斗,揮動拐杖,高聲朗誦他的詩篇,演出他的招牌動作,受到台灣詩友們的歡迎和愛戴,日子過得很開心。

他退休後被子女接往美國,和師母二人住南加州聖瑪太奧(San Mateo)老人公寓。我曾四度前往美國拜訪他和師母,最後的一次是在2011年我前往美國威斯康辛州肯諾夏市(Kenosha)主持第31屆世界詩人大會會後,專程飛往聖瑪太奧他的女婿李發泉的家中去拜訪,那一年他98歲。

我已有七年沒見吾師紀弦,他於2005年中風以後,他的女兒姍姍特別把他和師母從聖馬太奧老人公寓接回家奉養。他的記憶力和聽覺減退,行動不便,不能接聽電話,避免應酬會客,許多老友拜訪他,時常發生見面不認識的狀況。

師兄路學恂在電話裡告訴我:「家父中風之後,仍時常在閒談中提到你,也知道你已抵達美國,一定會來拜見他。」

9月8日下午二時,我依約到姍姍家。學恂說這個時辰最好,紀弦師吃過午飯,精神飽滿,可能會認清來人是誰。

我準時抵達,推門進入,看見紀弦師坐在輪椅上,背向大門。

學恂引導我走到他的面前,問他認不認識我。我蹲在紀弦師的輪椅前,讓他看清我的臉,他對我直視三秒,大呼:「楊允達」。這位年高98歲的台灣詩壇現代派始祖,看到他七十年前的門生萬里迢迢地從法國巴黎來拜訪叩候,感到非常高興。

學恂和姍姍異口同聲地說:「爸爸常常提到羅行,金耀基,和你。他把你們看作自己的兒子」。他曾在回憶錄中提及我們三人,再加上薛柏谷和黃荷生二人,稱為「路門五傑」。路老師頭髮已全禿,坐在輪椅上,神清氣爽,比起七年前我來美國叩訪他時,老了許多,但是,他老而不蒼,臉上不見皺紋,面色光潤。

我首先向紀弦師報告此行在肯諾夏舉行第31屆世界詩人大會的經過,以及我榮獲肯諾夏市長波斯曼(Keith Bosman)頒授榮譽狀,宣稱4月17日是「楊允達博士日」(Dr。Maurus Young Day),以酬庸我選定肯諾夏市為舉辦世詩大會的會址,引進全球二十三個國家一百餘位詩人集會,促進文化交流的貢獻。隨後面呈著名旅美詩人非馬和我,應邀在威斯康辛州,舉行六場詩歌巡迴朗誦的專集,以及日本書法家的墨寶一幅。紀弦師精通日文,也很欣賞非馬的詩,曾為文大加讚許。

我向紀弦師說:目前世界詩人大會已擁有全球六十五個國家的詩人一千二百餘人,成立四十二年,已在五大洲的二十多國召開了三十一屆大會,是全世界最龐大,歷史最悠久的詩社之一,受到舉世尊崇。

我向他說明:在這次世詩大會期間曾舉行執行委員會議,選舉新任主席和世界藝術文化學院院長,我以全票當選連任,他感到很欣慰。紀弦師是「世界詩人大會」的資深會員,曾出席一九九三年在台北召開的第二屆世界詩人大會,榮獲美國「世界藝術文化學院」頒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我向這位詩壇前輩指出:「世界詩人大會」的宗旨是:“for the promotion of brotherhood and world peace though poetry”。這個旨意與中國的孔孟思想和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遺教:「以詩會友,宏揚詩教,促進世界大同」,不謀而和,今後吾將一以貫之。

想不到那一次在美國和紀弦師的會晤是最後的一次,在那次師生聚會的第二年,他在睡夢中逝世,享年九十九歲。

我在成功中學畢後考進台大,讀了四年,教過我的老師們是:沈剛伯,英國史,兼文學院院長,劉崇鋐,美國史兼歷史系主任,勞榦,秦漢史;李宗侗,中國上古史;夏德儀,明清史;姚從吾,史學方法和遼金元史;張貴永,西洋史;方豪,宋史;薩孟武,政治學;雷崧生,國際組織與國際關係;方東美,美學;李濟,人類與考古學;凌純聲,民族學。

台大歷史系的教授陣容很壯觀,多半來自中國大陸北京大學,在學術界著作等身,極有名氣,可是,他們的教學方法並不高明,講課條理不清,很難筆記;劉崇鋐教授的第一堂課,抱了一大堆洋裝書,講了半天不知所云;李宗侗身體不佳,經常缺課;方豪神父外務多,非但經常缺課,講課時照他寫的書唸,學生們不太感興趣。可是我選修法學院薩孟武和雷崧生幾位老師的課時,如沐春風,尤其是薩老師,滿口福州腔的國語,略帶口吃,別有風味。

我就讀台大歷史系四年,毫無成就,但是,和我同班的逯耀東繼承了老師們的衣缽,成為歷史系的名教授,張灝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孫同勲擔任台大文學院院長,金發根榮任香港大學史學教授,李又寧研究中國近代史,是我留美名學者。

我從台大畢業後考進政大新聞研究所,所長曾虛白,身兼國民黨中央黨部所屬中央通訊社社長,執中華民國國際宣傳之牛耳,兼教大眾傳播;謝然之,新聞學;呂光,新聞法;余夢燕,新聞編輯,王洪鈞,新聞學概論;和鄭文渭,國際新聞採訪。

另有美國教授郎豪華(Prof. Howard Long),教我們美國新聞學。他是美國南伊利諾州立大學新聞系主任,不通華語,講課時完全用英語,和我們同一班的葉天行,曾任行政院新聞局主任秘書和駐以色列新聞參事,他在上課時聽不懂郎教授的問話,答非所問,郎老師再度問他:“What you say? ”,葉天行回答他:“ What you say? ”引來哄堂大笑。

攻讀政大新聞研究所碩士班二年,我的畢業論文指導教授是鄭文渭教授,論文題目是「金門砲戰期間的國際新聞採訪」,口試委員是曾虛白所長,王洪鈞教授,英文中國日報(China News)副社長兼總編輯丁維棟,另一位是當時的外交部情報司司長兼發言人江先生,我已忘記他的大名。口試歷時二小時,順利通過,榮獲新聞學碩士學位。曾任中央日報社長的名作家姚朋,筆名彭歌,碩士論文口試和我排在同一天,他在上午,我在下午。

我是在法國巴黎大學攻讀博士,歷時三年。

我的指導教授是法國漢學家吳德明教授(Prof。Yves Hervouet),他會說流利的華語,在巴黎第七大學講授「中國現代文學」。

我的博士論文題目是「李金髮的生平和著作」(LA VIE ET L’OEUVRE DE LI JINFA),共計220頁,撰寫歷時三年。口試教授是盧瓦教授(Prof Michelle Loi),和巴第教授(Prof。Paul Bady)。口試日期是1986年,在法國巴黎第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