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換日線現場】美國人吃人慘案，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
作者：鱸魚
加州 2023 年的曠世大雪，打平 1952 年的降雪紀錄。出於對歷史紀錄的好奇，我追蹤閱讀了很多文章，得知山上雪會這麼多，是因為高海拔跟太平洋濕氣影響。你可以把它想像成是加州的中央山脈，上面有 500 座超過 3,700 米的高峰。
1952 年那場大雪造成一列由芝加哥開往舊金山的火車在隘口被雪掩埋，車上乘客 3 天後才獲救，其中兩位乘客不幸死亡。當時高速公路還沒有興建，鐵路被大雪淹沒營救非常困難，乘客困在火車裡 3 天完全沒有食物。
再往前推，這一道山脈就是不可能通過的障礙。鐵路沒有興建之前，從美國中西部移民加州只有一個選項：趕著牲口，帶著糧食，以篷車行走 4-6 個月穿越沙漠崇山峻嶺。中西部 4 月以前道路積雪泥濘，不能出發上路，車隊又必須要在 11 月以前翻過塞拉山脈進入加州。這個窗口很短，一路上絕對不能出差錯，否則就無法在雪季來臨之前平安進入加州。
這個隘口有一個湖，無論冬天、夏天都很美。夏天來就是划獨木舟騎登山車，冬天就是開車路過，到附近的滑雪場滑雪。這個湖每一個矽谷人都不知道路過多少次，但包括我自己在內，大部分人總是急著路過趕去滑雪，或是去著名的太浩湖渡假，再不然就是急著趕到內華達州雷諾賭城。這個最美麗的湖永遠只是路過，很少是目的地；即使停留也是在湖邊野餐欣賞湖景。
但這最美麗卻有一段最黑暗。
在這個沙灘上不知道躺過多少次，從來沒有理會過湖岸這段黑暗。圖／鱸魚 提供
「人吃人慘案」背後，罕為人知的故事
這裡有一條著名的「移民古道」，類似台灣的八通關古道。我在上面騎過登山車，獨自來回騎了一天。180 年前那是從美國內陸翻過 3 千米山脈進入加州的唯一希望。我們都習慣把移民想成是 「非白人」，而跟自己畫上等號，其實移民的定義可以追溯到西部拓荒時代，那些長途跋涉搭乘篷車翻山越嶺進入加州的都叫移民，很多是來自歐洲各地的白人，只是時代不同，膚色不同， 來自的地方也不同。
當然命運也大不相同。差别，就在兩個禮拜。
1846 年唐納家族 89 人的篷車隊從伊利諾州出發移民加州，在塞拉山上這個湖邊紥營。塞拉山通常都是在 11 月中之後下雪，篷車隊於 10 月 29 號抵達湖邊，卻碰上史無前例的暴風雪。提早報到兩個禮拜的暴風雪給這個家族帶來歷史上最悲慘的厄運。曠世大雪延續了 4 個多月，家族在營地裡被困近 5 個月，糧食耗盡之後開始吃財產──寥寥剩餘的隨行牲口，最後 89 人餓死了一半。要繼續活下去的只好被迫吃已死親人的肉。被困的木屋現在改建成紀念館。
大家的印象多半停留在那是美國歷史上惡名昭彰人吃人的慘案（或稱「唐納大隊事件」），知道細節的人不多，知道湖邊有紀念碑的也不多。我不知道路過了多少次，總覺得歷史的災難距離我太遙遠。過去每次到這個湖邊，看到湛藍的湖水都急著下水划獨木舟，從不理會後面那個森林裡的不幸。
基台的底座就是當年雪的深度。圖／鱸魚 提供
這一次知道了更多歷史，決定不划獨木舟，而繞去看看那個最黑暗的紀念碑。
紀念碑已經樹立了 100 多年，背後的故事我也聽說了 20 幾年。看著那個紀念碑，我發呆站了很久，一直在想像 177 年前這裡是什麼景象──當時雪有多深？照片裡的雕像底座就是當時雪的深度，大約 7 公尺。雪，在那年簡直就是妖魔。
那畫面令人起雞皮疙瘩。 在那個靠徒手生存的年代，那是惡魔，是走不出的厄運。
雕像是一對父母帶著兩個幼兒，其中一個抱在懷裡，母親袒胸露乳正在哺乳，另一個幼兒恐懼地抱著爸爸的後腿，爸爸勇敢挺著胸打量著遠方，腰間上掛著槍。 紀念碑基座上寫著：
要找尋，就需要冒險的勇氣，在面對命運最嚴酷考驗的時刻，不畏懼不退縮。
看到那把槍，我也深刻了解為什麼美國禁不了槍。
圖／鱸魚 提供
旁邊一塊石頭上寫著一個孩子留的一句話：「只有經歷最大考驗之後，你才會深刻體驗到親人的愛。」中文很難翻譯，但這裡的關鍵字是那個「考驗」──until it is tried⋯⋯這話竟然出自一個孩子的口中，可以想像當時她所經歷的。簡單幾個字讓人難過很久。
圖／鱸魚 提供
這是一個最誠實的雕像，描述的是最誠實的美國精神。
看了這些也才了解為什麼美國人這麼尊崇冒險、挑戰恐懼。他們不要過平凡安全的日子，願意為找尋自己想要的付出代價。
這個湖後來被命名為唐納湖，那個隘口被命名為唐納隘口，後面的最高峰被命名為唐納峯。
我們何其有幸，不曾見證雪的殘酷
2023 年 4 月公路封了 4 天又開通，當地警察局在臉書貼了一張照片，告訴旅客唐納湖出口已經打通，歡迎下高速公路吃點東西。照片是高速公路唐納湖出口告示牌，下面畫了一副刀叉。其實所有的告示牌只要出口有餐飲，都會有同樣的圖案。結果馬上被缺德的網友們 kuso，說歡迎帶你的家族一起來；這裡有很多好吃的⋯⋯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更缺德的玩笑話。
看過那個紀念碑的，對這件事了解更多的，都不會開這樣的玩笑，因為你看到的是人類求生存的最底線。沒有經歷過那樣的黑暗，我們誰也沒有資格拿那件事來取笑。
告示牌左下方那付藍色的刀叉在網友眼裡是灰色的笑話。圖／鱸魚 提供
我們這一代會把這些看得這麼淡，因為大雪帶來的是開放到 8 月的滑雪季，是假期與雪景，是社群網站上貼美照被人狂按讃的背景。今天即使下著大雪，你也可以搭玻璃圓頂觀光火車，品著白酒慢慢通過隘口，看著下面湛藍美麗的唐納湖。在這樣的高度，你永遠看不到那個黑暗的紀念碑，也可以通過 100 次都不知道它的存在。過去的不幸就是這麼容易就可以失之交臂。
大雪在今天只有美、只有詩情畫意，誰會了解同樣的美在當年卻是如此殘暴？時光只不過才倒回 180 年──在整個人類歷史上短暫到只有一眨眼的 180 年，卻因科技文明的不同而有此天壤之別。今天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是歷史上最幸福一代──這是陳年老調，我們誰也不會去想這些。
只有看著矗立在眼前黑暗的石碑，想像著當年淹沒整個基座的白色惡魔，再對照著生還的 12 歲小女孩的血淚之言，我們才會回頭想，即使這個世紀仍有些小不悅，但那是多麼微不足道？
放棄一次划獨木舟的機會，領會到更多，也學會更珍惜身邊的理所當然。這是很有意義的交換。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出走矽谷】美國唐納湖畔的「人吃人慘案」：距今近 180 年歷史，教會我們什麼？》，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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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鱸魚，那年厭倦了當代名著翻譯工作，看著別人都往矽谷跑，沒跟著上這艘船總覺得不放心。不得已只好出國改唸電腦，到了矽谷做了工程師。糟糕的是竟然做得還很成功，不知不覺就吃了一輩子的科技飯，後來也懶得再改了。現在吃飽、吃膩了，只能回頭拚命補一些當年想做而沒做的事。創作、玩音樂、騎登山車把自己搞得很累、探些愚蠢的險，都列在清單上。工作履歷倒挺誘人的，但生命履歷稍嫌空白了些。 所以只要跟工作無關的都充滿無限的熱忱，想趁著太陽下山之前，把生命搞得更豐富一點。
